陳平安抬起左手,攥拳,右腳後撤一步,重重跺地,拉開一個拳架,是那學自藕花福地的校大龍,人身脊柱作金石顫鳴,一股純粹真氣驅使骨骼震動不已,骨骼牽扯肌肉,肌肉帶動氣血,氣血再反哺經絡。看似簡簡單單的一抬臂,一撤步,陳平安卻是融合了六種樁架,悉數熔鑄一爐。
陳平安再不刻意遮掩自己的巔峰意氣,渾厚無匹的拳意如洪水決堤,洶湧流瀉到了雪白神臺之上,層層漣漪瘋狂向外擴散,瞬間蔓延到了神臺之外,以至於周邊無雲的青天,如一把古鏡被清水反覆沖刷。
從樁架起勢到拳意流轉,陳平安沒有任何的遮掩,彷彿就是一部無字拳譜。
後世想要師法此拳者,只管學,只管記錄和模仿,只管瞪大眼睛好好瞧著。
所遞之拳,正是一往無前的神人擂鼓式。
兩隻青色袖子,鼓盪如橐龠,獵獵作響。
遠古武學,是兵家初祖姜赦一手建立,功莫大焉,開闢出了有別於神通和術法的第三條道路。
若說這位古巫,象徵著遠古武學領域的一座孤峰,代替姜赦坐鎮那座武道之巔的陳平安呢?
那就有請遠古武道。
接下此拳。
旁觀者只見那處雪白境界中,筆直一線前衝的青色身影,竟是直接將一座近乎道無缺漏的神臺給切割成了兩半,緩緩墜向大地。
體內氣血翻湧如沸的古巫站在原地,視線模糊,身上那件麻衣化作齏粉,整張臉龐瞬間血肉消融,身軀裸露出白骨,倏忽間化作灰燼,簌簌而落,魂魄搖盪,亦是隨風消散。
一拳過後,肉身強橫的古巫如荒原的一朵野花,花開花落在彈指間。
但是古巫好似將畢生所學的武學造詣,全部的精氣神,毫無保留,都澆築在了一條手臂之上,都給予了這軟綿無力的一拳,輕輕砸在了那位青衫男子的面門上。
好像有一股執念在支撐著這位古巫,他不但接下此拳,也要還手一下。
不知是自身拳意過於鼎盛使然,還是捱了古巫這一拳的緣故,陳平安隨之髮髻散亂。
一襲青衫,披頭散髮,神色自若,光著腳,獨自站在雪白神臺之上。
陳平安撫平兩隻袖管,再一卷袖子。
同時以無形拳意牽扯住斷為兩半的神臺,讓它們不至於直接砸向大驪京畿地界。
再環顧四周,陳平安現學現用,先前即便學了劉羨陽的夢中遞劍術,卻一直成效甚微,但是今天與古巫一場問拳,就有了另闢蹊徑的想法,觀想起那位白骨道人的容貌,略顯混沌一片的心湖天地之內,火光熠熠,如同點燃一炷香,香霧嫋嫋,懸起了一幅畫像。
這就是先前與這晾衣架實實在在問過數拳的好處了。
否則單憑粗略看過幾眼的觀想之法,斷然無此效果。
一拳傾斜向海陸接壤處的地界,頃刻間,動靜就如將一串爆竹丟擲腳下雲海中,雷鳴陣陣。
按圖索驥,可惜依舊未能抓住真身。
無妨。
陳平安再伸手,五指如鉤,輕輕往回一拽。
竟是直接將坐於獨木舟的白骨道人從一處光陰長河漩渦內拽出。
大吃一驚的白骨道人伸手按住船舷,氣急敗壞道:“姓陳的,本座已經主動退讓,你又何必咄咄逼人?!”
陳平安的拳意,不但將分成兩半的神臺給維繫在青天之上,甚至猶有餘力,將它們重新合攏。
早年若有這等手段,在俱蘆洲遺址之內,何必扛著那口藻井亂跑呢?
陳平安抖了抖袖子,微笑道:“我本就是要你死,你能不死還是如何?”
白骨道人陰惻惻,斜眼那頭依舊圍城的巨狐,“為何留她性命?偏與本座不對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