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酒仙君的酒葫蘆沉入鍋底時,整條忘川河靜止了一瞬。
那葫蘆口還飄著縷未散的酒氣,在猩紅的湯麵上打了個旋兒,像是醉漢最後的踉蹌。九百九十九隻赤色肉丸突然從鍋底浮起,每顆肉丸的褶皺裡都藏著一道未說完的醉話。牛頭舉著鎏金漏勺去撈,銅勺剛觸及湯麵,最飽滿的那顆肉丸突然"噗"地爆開,滾燙的肉餡濺在他鼻尖上。
"孟婆大人!這餡兒..."牛頭燙得直甩頭,犄角撞翻了馬面捧著的醋罈,"這餡兒是老酒鬼的舌頭!"
肉餡在案几上蠕動,竟凝成個微縮的司酒仙君。小人兒翹著腿坐在蒜泥堆裡,手中捏著片合歡花瓣當酒杯,醉眼朦朧地衝我舉杯。
我並指劈開湯麵,沸騰的辣油騰起三丈高,在半空凝成司酒仙君的眉眼。他唇角還沾著瑤池宴的酒漬,鬢角白髮卻比記憶中多了七分。冰裂的合巹杯在他掌心轉動,杯沿缺了口,像是被誰狠狠咬過。
"師妹..."他笑著將殘杯遞來,"這最後一杯..."
杯身突然炸裂,碎片化作漫天雪暴席捲宴廳。風雪中浮出七十二尊酒神像,每尊都高逾十丈,以忘川冰雕成,眉眼間凝著永不消融的霜。神像掌心向上平舉,託著滴琥珀色的淚——那淚珠中央,封著我七百年前在誅仙台強嚥下的笑。
"姑娘,雕像底座有字!"
阿香的白髮如靈蛇般纏住最近一尊神像,髮梢燎起的金焰灼穿三尺寒冰。冰層融化處,露出司酒仙君用劍尖刻的遺筆:【以我骸骨塑神像,以你笑淚點神目】。字跡深入冰髓,每一筆都嵌著細碎的噬魂蠱殼,在雪光下泛著青芒。
白藏的劍鋒突然劇烈震顫,護心鎖碎片從劍穗墜入鍋中,濺起的湯浪在空中凝成北斗陣圖。陣眼處浮起張血契,契文竟是司酒仙君用長生箸蘸著忘川底泥寫的:【紅塵為鍋,痴念作料,涮盡三界方知苦】。硃砂混著銀血,在羊皮上蜿蜒如淚痕。
"傻子..."我碾碎血契,指間銀血滴入湯中,"誰要你替我嘗這苦!"
血珠觸及湯麵的剎那,七十二尊神像突然齊誦往生咒。誦經聲中,湯麵忽地平靜如鏡,映出崑崙禁地最後的場景——
司酒仙君跪在萬丈冰窟裡,單薄的白色裡衣凍成透明。他手中長生箸探入自己心口,從跳動的銀焰裡夾出縷暖光:"師妹怕冷..."鮮血順著箸身滴在冰面上,瞬間凝成紅珊瑚,"這點暖意...夠溫酒了..."
阿香突然劇烈咳嗽,嘔出朵完整的往生花。花瓣觸及鏡面的剎那,七十二尊神像齊齊崩塌。冰晶碎屑在空中交織成銀河,銀河盡頭站著個抱酒罈的紙人。壇口封泥裂了道細縫,琥珀色的酒液正緩緩滲出,在雪地上寫了個"醉"字。
"師父說..."滄溟的殘魂從紙人背後浮出,傀儡線已斷了大半,"掀了這壇,才算真正破局..."
白藏一劍挑開封泥,劍尖沾到的卻不是酒——壇中竄出九百隻赤色蠱蟲,蟲翼振動間竟拼成司酒仙君的醉容。他眉心的硃砂痣缺了角,像是被人生生剜去。
"師妹啊..."蟲群組成的嘴唇開合,聲音混著嗡嗡振翅,"你總說我輸不起..."虛幻的手突然探入自己胸膛,掏出團跳動的銀焰,"卻不知...我畢生最贏的...是換你一滴淚..."
焰光暴漲間,整條忘川蒸發成霧。茫茫白霧中浮著口鐵鍋,鍋底沉著半截長生箸——箸尖上挑著顆玲瓏剔透的餃子,皮兒是往生花瓣擀的,隱約能看見餡兒裡裹著的東西:我那滴琥珀笑淚,正與司酒仙君的白髮糾纏成結。
牛頭突然掄起鴛鴦枕砸向鐵鍋,枕芯棉絮炸開如雪。紛揚的棉絮間,露出張被血浸透的紙條。司酒仙君的字跡暈染開來,卻仍能辨認:
**【三界盅幹 紅塵宴散 餘味綿長 各自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