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中的繡坊

天光未亮,繡坊簷角的銅鈴便被晨風撞得叮噹亂響。雲娘揉著惺忪睡眼推門時,母親已坐在繡架前,鎏金牡丹簪將5烏髮綰成嚴整的髻,銀針在她指尖翻飛如蝶。案頭檀木匣裡擱著半盞冷茶,茶漬在青瓷杯底凝成暗褐的痂。

"娘,您又沒睡?"她接過母親遞來的綢緞,料子入手冰涼,像是浸過夜的井水。第三層襯裡夾著異物,硌得掌心發疼——那觸感像極了去年臘月為父親抄賬冊時,硯臺邊滑落的碎玉佩。

趙靈兒沒抬眼,繡針第三次扎進指尖,“斯~”,血珠滾落的速度比往常慢了半拍。

趙靈兒把出血的指尖放入唇邊,鐵鏽味混著血腥氣在喉頭翻滾。"雲娘,去把炭盆裡的灰清了。"

雲娘蹲下身,灰燼裡埋著半截燒焦的絹帕,邊緣蜷曲如干枯的梅瓣。她突然想起昨天自己問母親花瓣為何小一片葉時母親驚慌的樣子和繡架上衣服夾層的蹊蹺……

"娘,您繡的牡丹..."雲娘指尖撫過綢緞右下角,那裡本該是完美無缺的金線,此刻卻洇著一朵暗紅梅花,邊緣被新繡的銀絲勉強蓋住。"昨兒暴雨,米行糧倉塌了半邊牆。"

繡針猛地一頓,林繡娘咬住手指的力度重了三分,唇邊流出的血滴在綢緞上,將梅瓣暈染得更濃。"去取酸液來。"她聲音裹著晨霧般的冷,"牡丹瓣邊緣要蝕出霜白,才算活。"

雲娘盯著母親髮髻上顫動的金簪,簪尾鋸齒在燭光裡泛著幽藍。“父親死了,可是母親不悲不喜”!趙姨娘被帶走娘也是這樣,是父親傷害娘太深還是娘看破紅塵?小小的雲娘看不懂,活過幾萬年的孟七看也看不懂!

酸液在瓷碗中嘶嘶作響時,雲娘聞到母親袖口滲出的血腥味。林繡娘將染血的繡針浸入液體,銀針表面立刻浮起細密的紅霧。"雲娘,把賬冊再謄一遍。"她突然開口,聲音被酸液嗆得沙啞。

雲娘心頭一顫,賬冊?外公昨夜分明將三本賬冊塞進玉佩夾層,此刻母親卻像在試探。她裝作翻找舊宣紙,餘光瞥見母親將鎏金簪尾在綢緞上輕劃——鋸齒刮過布料時,竟發出刀刃般的銳響。

"找到了!"她匆匆攤開宣紙,卻看見母親指尖的血珠正順著酸液滴落。碗中紅霧突然沸騰,血與酸交融的瞬間,竟綻出詭異的藍紫色。"娘,這酸液...是不是摻了銅屑?"

林繡娘沒回答,繡針已刺入綢緞第三層襯裡。雲娘分明看見,針尖挑出的不是絲線,而是浸過桐油的賬冊邊角。她突然想起父親臨終前的咳嗽,每聲都像賬冊被撕裂時的嘶響。

"雲娘,去泡茶。"母親將賬冊重新塞回夾層,動作快如閃電。雲娘捧茶壺時,壺底"德勝"二字被酸液蝕出的凹痕在日光下泛著青影,像條蟄伏的蛇。她故意將茶水潑濺在母親袖口,滾燙的液滴激得林繡娘繡針脫手。

"您繡錯了,娘。"雲娘蹲下身撿針,指尖觸到母親裙襬下暗藏的匕首柄。匕首紋路上刻著"福壽安康",正是去年官府貼在門前訃告上的硃砂印。

繡針第十次扎進掌心時,林繡娘再次沒能忍住悶哼。血珠順著銀針滾落,在素白綢緞上洇出一朵暗紅梅花。雲娘突然跪坐在炭盆前,灰燼中未燃盡的絹帕上,赫然寫著"米行毒糧"四字。

"雲娘,燒了它。"母親的聲音裹著窗外的雨聲,繡坊樑柱上的血痂在暴雨沖刷下滲出腥味。雲娘卻將絹帕塞進茶壺,壺底凹痕突然泛起詭異的藍光——酸液與血交融,竟在銅屑催化下發出磷火般的光。

"娘,您繡的牡丹..."雲娘指尖撫過血梅邊緣,新繡的銀絲下藏著賬冊殘頁。"為何每瓣都朝著東南?米行糧倉就在東南方。"

繡針停在綢緞右下角,林繡娘咬住髮簪的鋸齒,牙齦滲出的血滴在雲娘掌心。"記著,牡丹必須朝著東南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