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語

《管子?小匡》曰:"士農工商,四民者,國之石民也。" 市井之間,藏著朝堂難見的真相。謝淵既入工部泥沼,便知欲破積弊,須先察民瘼。屈原《離騷》雲 "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正合此心 —— 當清吏脫下官服,混跡販夫走卒,那些在茶肆酒壚間流傳的隻言片語,終將匯聚成刺破貪腐的驚堂木。

阽餘身而危死兮,覽餘初其猶未悔

蟬鳴撕扯著吳都的暑氣。謝淵褪去青衫,換作粗布短打,頭戴竹笠遮住半張臉,混在挑夫隊伍中踏入東市。腰間別著的不是官牌,而是父親當年查案時用的牛皮錢袋,裡面裝著工部指定供應商的名錄。

首先來到 "王記米行",這是工部文牒上的首席糧商。店門前,夥計正將發黴的糙米摻進新米,用竹耙翻攪時,特意將泛著青斑的米粒埋入底層。謝淵湊近稱米的匠人,見每鬥米只裝至八分滿,夥計卻按足鬥收錢:"公差老爺們要抽一成 ' 耗損 ',我們做小本生意的,總不能賠本吧?"

轉到木料行,掌櫃正在訓斥夥計:"給工部的貨,記得在松木上蓋檀木印!反正他們只看文書,不查實物。" 謝淵隨手翻看賬本,發現 "黃楊木" 的進貨價與工部採買價相差五倍,中間夾著的太府寺批文上,主管簽押正是陳昇的筆跡。

臨近正午,謝淵閃進 "來安茶肆"。八仙桌上,幾個泥瓦匠正壓低聲音議論:"上回運到西華門的磚,半路上就換成了青磚刷漆,工部的老爺們驗收時,只消塞兩貫錢......噓!"年長的匠人踢了踢桌腿," 上個月老張多嘴,現在還在牢裡蹲著!"

謝淵剛要插話,忽見老石匠劉三柱著柺杖進來。自上次在後巷見過,老人的傷口愈發潰爛,行走時肩頭不住顫抖。謝淵剛要上前,劉三卻突然轉身,渾濁的眼睛在他臉上一掃,竟踉蹌著退了半步。

"老人家可是認得我?" 謝淵低聲詢問。劉三的喉結滾動, 看向茶肆角落 —— 那裡坐著個穿皂衣的漢子,正用茶蓋撥弄浮沫,袖口露出半截銀魚紋。老人突然提高聲音:"不認得!不認得!" 抓起桌上的麥餅就往外走,柺杖尖在青石板上敲出急促的鼓點。

謝淵望著老人佝僂的背影,注意到他離去時,袖口飄落半片碎紙。撿起細看,竟是半張工食銀髮放清單,"李三" 名下的領米記錄被人用指甲颳去,只餘淡淡痕跡。他忽然想起在工部賬冊上見過相同的刮痕 —— 那是貪吏銷燬證據的慣用手段。

未時三刻,謝淵走進城南當鋪。櫃檯後的朝奉先生掃了眼他手中的銀魚牌殘件(父親當年繳獲的證物),瞳孔驟縮:"客官這牌,可是太府寺的?" 話音未落,後院傳來重物倒地聲,一個學徒模樣的少年被推搡著出來,頸間勒痕猶新。

"他偷了庫裡的官銀!" 朝奉先生抓起算盤作勢要打,卻在謝淵遞過碎銀時突然手軟,"客官若想買平安,就當沒見過此物。" 謝淵趁機掃過賬本,發現每月十五都有 "工部物料差價" 入賬,數額與西華門地磚的差價分毫不差。

暮色初合,謝淵回到工部廂房,將日間收集的線索鋪在案頭:米行的耗損、木料行的造假、當鋪的差價,所有指向都匯聚成一個名字 —— 陳昇。更令人心驚的是,這些商鋪的幕後東家,竟都在父親舊案的 "鴻遠號" 名錄上。

"大人,後巷有人找。" 雜役老周突然推門進來,迅速塞給他一塊碎瓷片,"劉三老爺墜井了。" 瓷片上用指甲刻著 "米行地窖,私鹽三千擔",邊緣染著暗紅,不知是泥漬還是血漬。

是夜,謝淵翻出《吳律?市舶條》,發現 "凡官商勾結、以次充好者,籍沒家產,戍邊三千里" 的條文。他想起白天在米行看到的情景:夥計往米里摻的不只是沙子,還有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