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語
《警世賢文?勤奮篇》雲:"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 謝淵釋褐入仕,棄翰林而赴工部,非不知脂膏之地難濯,實因寒梅之香已沁入骨髓 —— 父之血諫、民之飢苦、朝之積弊,皆化作腰間玉佩的凜冽寒光。當他在典籍室拂去三十年塵埃,指尖觸到被篡改的賬冊,便知此身已入洪流,唯有以梅枝為劍,方能在貪腐濁流中,闢出一條清正之路。
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
奉天殿丹墀鋪著太和磚,新科進士烏紗帽上的銀雀在陽光下閃閃發亮。謝淵卻垂手而立,青衫下襬被穿堂風掀起角邊,露出素絹內襯上暗繡的寒梅,針腳間藏著 "清正" 二字的篆體。
"謝淵,觀政衙門擬翰林院庶吉士,可有意否?" 吏部尚書李邦彥的聲音裡帶著試探,他記得二十年前,謝承宗正是在此地撕碎了詹事府的官牒,此刻案頭的《謝侍御彈劾錄》殘頁上,"漕運貪腐" 四字仍染著褐色斑點。
"回大人," 謝淵的聲音如松枝般清越,"《大吳會典?工部卷》開宗明義:' 百工之事,國之基也。' 淵雖不才,願隨父親足跡,查核工程案牘,為匠人爭工食,為朝廷固根基。"
丹墀下響起壓抑的嗤笑。二甲進士張修遠肘擊同榜王汝賢,烏紗帽翅跟著晃動:"放著玉堂金馬不做,偏去啃工部的爛賬 —— 沒聽說西華門修繕案的物料折耗,能養肥三個太府寺?" 王汝賢望著謝淵腰間玉佩,忽然想起家中老僕曾說,此玉與二十年前血諫漕運的謝侍御所佩別無二致,喉間便如塞了棉絮,半句笑話也接不得。
文華殿西廊,致仕刑部侍郎周勉扶著朱漆廊柱,渾濁的目光追隨著謝淵的身影。他記得泰昌年間的雪夜,謝承宗正是在此處將《漕運貪腐證據錄》塞進他的官轎,玉墜上的寒梅紋還沾著血漬。此刻看見謝淵路過廊柱時,指尖在 "願將赤血化梅香" 的舊刻上輕輕一叩 —— 新漆雖掩住字跡,卻掩不住石面上的凹痕。
工部典籍室的木門 "吱呀" 推開,黴味混著蟲蛀的氣息撲面而來。謝淵取下腰間玉佩,用紅繩系在窗欞上,寒梅紋在逆光中投下剪影,恰如父親血書中那朵永不凋零的梅。他踩著吱嘎作響的木梯,取下積塵的《皇城修繕志》,元興十七年的卷宗封皮上,"西華門修繕" 四字的硃批已褪成淺紅,像道癒合的傷疤。
泛黃的紙頁間,雌黃塗改的痕跡格外刺眼。"物料折耗銀三萬兩" 的條目下,滲出底下的小楷 "實耗八千兩",墨跡新鮮得能辨出筆鋒轉折。謝淵的指尖忽然頓在頁尾 —— 半枝寒梅紋用松煙墨繪成,梅尖朝西,正是當年清流黨傳遞密信的暗號。更令他心悸的是,"太府寺" 三字的提按轉折,與父親手札中 "漕運司" 的寫法如出一轍。
掌案郎中李大人的接風宴設在醉仙居頂樓,越州錦緞的桌圍在燭火下泛著珠光。謝淵盯著盤中的清蒸鱸魚,魚腹裡填滿龍涎香薰過的糯米 —— 這是太府寺宴請的標配,與典籍室中被盜的元興二十年賬冊包裝用的是同一種香料。"謝公子初入仕途," 李大人的瑪瑙杯碰在謝淵的青瓷盞上,濺出幾滴葡萄酒,"工程上的 ' 例得扣除 ',原是官場通例......"
謝淵忽然瞥見對方靴底沾著的銀粉。那是工部典籍室封存賬冊的火漆銀屑,他今早開箱時曾沾在指尖。此刻李大人靴底的銀屑與賬冊封泥的缺損處完全吻合,而對方袖口若隱若現的紋路,正與父親殘圖上的私兵標記一致。
子夜的典籍室漏下月光,謝淵藉著松明子的微光比對律條。《大吳律?廄庫律》明載 "物料折耗不得過一成",而西華門修繕案的折耗竟達六成,更可疑的是工食簿上,十七個匠人姓名被反覆劃改,最新的墨跡裡混著硃砂 —— 那是太府寺做賬的專用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