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

《大吳會典?戶部志》 載:“戶部掌天下戶口、田賦、倉廩、漕運之政令,凡軍餉、邊儲、賑災,皆需量入為出,歲終奏報盈虧。遇戰事,需條上糧草排程之策,核轉運耗損之數,不得虛支。”

德佑二十九年九月十四,廷議第三日,紫宸殿的晨光裡飄著淡淡的黴味 —— 那是戶部尚書王佐捧著的賬冊帶來的氣息。昨夜戶部值房燈火亮至丑時,主事們翻遍了近三年的倉廩記錄、漕運損耗、地方災情冊,算出來的數字讓王佐徹夜難眠。御案上的邊報又添了新的急件:大同總兵周毅奏 “現存糧僅支月餘”,廣西布政使司報 “欽州軍糧告急”,糧草這根命脈,已繃緊到極致。

雁門風雪阻糧車,瘴江煙雨蝕米牙。

十石輸邊三石到,千夫運糧半夫還。

官倉虛報豐稔歲,百姓空倉哭寒鴉。

莫謂徵調容易事,一斛一粒是民艱。

辰時三刻的鐘聲餘韻剛在殿梁間散盡,戶部尚書王佐已捧著一疊厚厚的賬冊出列。他年近六旬,背脊微駝,往日總泛著油光的臉頰此刻蒼白如紙,藏青色官袍的袖口沾著幾處深褐的墨漬,那是昨夜核賬時不慎打翻硯臺留下的痕跡。步履沉重地走到殿中,他將賬冊在紫檀木案上攤開,最上面那本《太倉收支總冊》的封皮已磨得發亮,邊角捲成了波浪狀。

“陛下,” 王佐躬身時,聲音像被砂紙磨過般沙啞,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手中的賬冊因用力而微微晃動,紙頁間發出細碎的摩擦聲,“戶部主事們連夜核罷京倉、輔倉:京師太倉現存糧八十萬石,通州西倉、張家灣倉等輔倉存糧四十萬石,合計一百二十萬石。” 他指尖劃過賬冊上密密麻麻的數字,指腹因常年翻賬磨出的厚繭格外顯眼,“可若南北雙線開戰,北疆大同、宣府月需糧三萬石,南疆欽州、憑祥月需兩萬石,加京營七萬兵及邊鎮日常支用,滿打滿算僅夠支半年大戰。”

說到此處,他頓了頓,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更可慮者,北疆十月飛雪封路,南疆秋雨連綿,若遇雨雪阻糧、敵寇襲擾糧道,損耗必增三成,恐三月便會告竭。”

殿中頓時起了一陣嗡嗡的騷動。幾位文官下意識地交換眼神,戶部侍郎周忱的手指緊緊攥著朝珠,指節泛白 —— 他比誰都清楚,這一百二十萬石裡還摻著三成去年的陳糧,實際能支用的新鮮糧草更少。檀香在凝滯的空氣中浮動,連主戰派的武將們臉上都掠過一絲不安,糧草這根命脈,誰也不敢輕視。

“王尚書過慮了!” 兵部尚書李肅的聲音陡然響起,像一塊巨石投入靜水。他大步出列,緋色官袍的袍袖猛地甩動,帶起一陣風,將案上的燭火吹得劇烈搖晃。“國庫不足,可向地方徵調!” 他手指重重叩擊著紫檀木案,指節因用力發紅,“山東布政使司上月奏報:‘秋禾登稔,官倉儲糧十萬石,可隨時聽調’;河南巡撫于謙亦奏‘麥田豐茂,餘糧十萬石待撥’。南直隸、湖廣雖遭澇災,然官倉積糧尚有盈餘,可勻出五萬石。合計二十五萬石,足以支撐半年戰事!”

李肅轉向御座,腰桿挺得筆直,語氣愈發篤定:“臣已與山東布政使李侃、河南巡撫于謙通了密信 —— 李侃是臣同榜進士,于謙乃忠直之臣,二人皆在信中言‘願以地方安危為重,全力協濟邊餉’。只需陛下一道聖旨,糧草三日內便可起運,絕不延誤!” 他說這話時,眼角餘光飛快掃過站在文官列首的幾位老臣,見他們或低頭捋須,或目視地面,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

這話半真半假,殿中鬚髮斑白的老臣們心裡如明鏡般清楚 —— 山東兗州府的春旱連三月,麥收減產三成是公開的秘密,李侃所謂 “十萬石餘糧”,不過是將百姓的稅糧強徵入庫湊數;李肅與李侃自幼相識,去年李侃能升任布政使,正是靠李肅在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