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咬緊牙關,死也不肯哭出半句。

已不知是多少棍了,背上已經麻木,只覺得身體在隨著棍棒的攻擊而不由自主地擺動。

口裡也有腥甜的血,從喉頭源源不斷湧出,她已經吞嚥無能。

庶女沒地位,她比庶女更沒有地位。

可這不是她的錯。

如果可以選擇,誰會選擇做個私生女?難道就就因為無法選擇的存在,她就連活著的權力都沒有了嗎?祈二奶奶倚著窗戶,嫌惡地望著這邊,繡著水仙花的銀緞帕子掩著半邊臉龐,多麼高貴冷豔。

如果有來生,如果她許琉璃還能睜開眼,她要活得比她更高貴!她要用睥睨的眼,看她們從高高的寶榻上滾下來,看他們自相殘殺,一個個匍匐在她腳下!……但是,她知道這一切都不過是奢侈的夢想,因為她不過是個簽了賣身契的低賤的奴婢,而且快要死了,或者說,已經死了。

她看見自己飄起來,板凳上那血肉模糊的身體一動不動,祈二奶奶差紅玉過來察看,紅玉捏著鼻子探她鼻息,微一頓,朝屋裡道:“死了!”

祈二奶奶目光微閃,窗內站了一瞬,絹子一揚,放下簾子:“死了便死了,拖去埋了!”

一陣風將琉璃吹開,吹遠,吹出廣闊宏偉的大將軍府,一路向天邊,身旁的山川雲嶽像梭一樣穿過去,像無數的落葉,逼得她閉了眼。

等風停了,再把眼睜開,她以為她沒死,她又在祈二奶奶高貴的腳底下活過來了,她正準備往四下搜尋祈二奶奶的身影,意欲遏盡全力的跟她拼命,可是等她看清楚眼前光景,竟發現自己身在一輛烏蓬車裡!這恍惚是清晨,薄霧透過車窗飄進車廂,一隻戴著銀戒子的手忽然把車簾掀開,叉手將她抱了下來。

她呀了一聲站穩在地,需得仰頭才能看清面前那人。

這是個五旬上下的婆子,一柳菊花紋,不認識。

旁邊還有一人戴皂色管事巾,同色對襟袍子,嘴上兩撇八字須。

看清這人,她才不由倒吸一口氣,再看自己,身量居然只有兩三尺長,手摸到頭上梳著雙丫髻,而身穿著娘最後給她縫的一套杏黃緞子衣褲,緞子上有暗的菱角花,正是到京後何蓯苙差人送來的那一匹。

鞋子也是同樣的緞子,鞋頭綴朵米黃絨花。

她嚥了口口水,努力安撫已經跳動到嗓子眼的心臟。

眼前這車,這人,這街道,這座高大的府第,這扇朱漆的角門,不正是五年前初來何府下車時所見到的一切麼?面前這戴管事巾的陳五,不正是奉命接她來府的何家長隨麼?她怎麼又回來了,而且變得跟八年前一樣小!“姑娘,這就是何府了.”

陳五長年跟老太爺身側,言辭謹慎。

連對話都一字不差。

琉璃站著沒動,暗中一掐胳膊,疼!不是做夢。

為了掩飾表情,只好抬起頭,眯眼假裝看門樓上的琉璃瓦:“今年是哪一年?今日是哪一日?”

陳五頓了頓,“今年是庚戍年,今日是十月初七日.”

回答完,便催促:“姑娘還是快快進去吧,老爺正等得急呢.”

陳五習慣稱何老太爺為老爺,除了前面那句話,這情景簡直與當日半點不差。

琉璃感覺自己的心不但跳出了嗓子,而且還在喉嚨與胸腔之間不斷蹦達。

太真實了!從一切視覺觸覺以及聽覺來判斷,她確定這絕對不是做夢。

她的記憶不會騙她,庚戍年她九歲,十月初七,那是她正式邁進何府,從此開始了這一生水深火熱生活的日子。

老天爺不把她送去地府,卻讓她回到八年前,這是體恤她這些年所受的折磨,讓她送報應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