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的夜風,已經有了涼意。

定西侯已經離開了。

大抵是不想讓陸念和阿薇看到他的眼淚,定西侯甚至沒有面朝她們,只甕聲甕氣說了聲“早些休息”後就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春暉園。

阿薇去打了水來,母女兩人一道淨了面,她又去屋裡拿了香膏與毯子。

雖有幾個月沒有住過人了,但裡頭的起居用品一應俱全,打掃得一乾二淨。

陸念自己抹了香膏,又往阿薇的臉上揉。

收拾妥當了,一併依著躺在搖椅上,只蓋了薄薄一毯子,倒也不覺得冷。

阿薇看著天上圓月,嘆息道:“真亮啊。”

“我沒有胡說吧?”陸念望著明月,道,“我打小就覺得,春暉園裡看到的月亮特別得近,又大又亮。”

阿薇應了聲。

陸念似是被月色勾起了無限的談興,慢慢悠悠講“曾經”。

“我母親喜歡秋天,說金燦燦的好看。”

“她愛用金飾,面板白皙,金色襯得氣色很好。”

“她最愛金桂,年年秋天都要收桂花,做桂花糖,做桂花酥。”

“那時候的中秋,她就在這兒看月亮,躺在這把椅子上,抱著我一道看,就像我現在抱著你一樣。”

“後來,還添了個阿駿。”

“父親就坐在石桌旁,喝幾盞桂花酒。”

這些陳年舊事,阿薇聽陸念回憶過好幾遍,早已經不新鮮了。

但她不會打斷陸念,依舊像是第一次聽似的,不住應著。

人這一輩子,會記得很多事,也會忘記許多。

當時的陸念太小了,小到她本無法記下這些時光。

她靠著後來追著問伺候的嬤嬤丫鬟,用描畫和書寫,用一遍遍地和別人去講述,讓往事沒有隨歲月消散。

阿薇也是從那個年紀過來的,只是,她能從聞嬤嬤那兒得到的與父母親人的回憶太少了。

但只要聞嬤嬤講過的,阿薇都努力去記。

因此,她知道陸念在三十年後還記得這般清晰有多不容易。

陸念繼續說著:“可她走之前的最後一箇中秋,夜裡下雨了。”

“她那時身體就不太好了,哪怕沒有下雨,嬤嬤們也會勸著她、不叫她在院子裡吹涼風。”

“她遺憾極了,我也不高興,我就趴在窗沿上,等著雨放晴,那是我第一回聽說月亮上有嫦娥玉兔。”

“她還安慰我說,明年一定陪我賞月,陪我找嫦娥。”

“第二年的中秋,只有我一個人看月亮。”

“那時,春暉園還沒有上鎖,僅僅是空置了。”

“用晚膳時,我把碗筷都摔了,阿駿個沒出息的、嚇得哇哇哭,岑氏哄他去了,父親被我氣得腦殼痛,我跑出來了都不許嬤嬤們追我。”

“後來他冷靜下來,到處找我時,我理都沒理,他們甚至以為我跑出府去了。”

“其實我就在春暉園裡,倒是有人推門開看過,但眼神太差,沒有看到我。”

“我就在春暉園待了一晚上,那夜的月亮比現在都亮,有嫦娥、有玉兔。”

“我看得好喜歡,就是被風吹傻了,轉天就病了。”

“現在想來,那時候笨吧?”

阿薇用額頭輕輕蹭了蹭陸念:“不笨。”

陸念笑了起來:“就是笨了,太小了,不懂事,只會摔碗筷,有什麼用呢?”

“要是現在的我,一定大口大口吃菜,吃得飽飽的,再把岑氏弄得食不下咽。”

“她裝腔作勢,我比她還裝。”

“你看,我現在就可會裝了,我今天拿簪子騙章瑛,不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