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一柱香功夫,便到了晴雯所住的地方,倒似一處大雜院。

這晴雯是賴大家的用銀子買的,因常跟賴嬤嬤進來,賈母見她生得伶俐標緻,十分喜愛,故此賴嬤嬤就孝敬了賈母使喚,而後又到了寶玉屋裡。

晴雯進來時,也不記得家鄉父母,只知有個姑舅哥哥,專能庖宰,也淪落在外,故又求了賴家的收買進來吃工食。

賴大家的見晴雯雖到賈母跟前,千伶百俐,嘴尖性大,卻倒不忘舊,故又將她姑舅哥哥也收買進來,把家裡一個女孩子相配。

誰知這姑舅哥哥一朝身安泰,就忘卻當年流落時,只任意吃死酒,家小也不顧。

偏又娶了個多情美色之妻,見他不顧身命,不知風月,一味死吃酒,便不免有蒹葭倚玉之嘆,紅顏寂寞之悲。

又見他器量寬宏,並無嫉衾妒枕之意,這媳婦遂恣情縱欲,滿宅內延攬英雄,收納才俊,上上下下竟有一半是入幕之賓。

若問這對夫妻姓甚名誰,便是多渾蟲和多姑娘了。

如今晴雯只有這一門親戚,所以出來就在他家住著。

此時多渾蟲外頭去了,那多姑娘吃了飯去串門子,只剩下晴雯一人,在外間房內躺著。

晨星上前推門,門竟未鎖,賈珠命那婆子守著院門,主僕兩個便進了來。

掀起草簾進屋,一眼就看見晴雯睡在蘆蓆土炕上,衾褥倒與這家裡格格不入,似是從府裡帶出來的。

賈珠尋了個破凳子坐下,並未上前,晨星只得開口喚了兩聲。

晴雯因著了風,又受了她哥嫂昨天一頓歹話,病上加病,嗽了一夜,天亮才朦朧睡了。

此時忽聞有人喚她,強展星眸,一見竟是賈珠,先是意外,而後不由驚懼交加:“大爺怎的在此!”

莫不是太太還不放過她,非得親眼看著自己去死嗎?賈珠聞言一哂:“你倒不必害怕,昨兒太太趕你出去,我為人子,也不好說她的不是。

只寶玉央了我媳婦,她一向是個心善的,便讓我幫你一把.”

晴雯萬萬不曾想到,竟有這樣的峰迴路轉。

她哽咽了半日,方說出半句話來:“我只當再不得回去,要病死在外頭了.”

接著便嗽個不住。

賈珠笑了笑:“看你的樣子不過風寒沒治好,哪裡這麼嚴重,等會叫個大夫看看便是.”

晴雯聞言,強撐起身子,啞聲道:“阿彌陀佛,大爺既如此好心,不怕太太怪您?”

賈珠不答,起身在爐臺上轉了轉,見有個黑沙吊子,卻不像個茶壺,便往桌上拿了個碗,也甚大甚粗,不像個茶碗,未到手內,先就聞得油羶之氣。

他老人家哪裡見過這等粗鄙之物,不由目露嫌棄,只得先拿些水洗了兩次,復又用水汕過,方提起沙壺斟了半碗。

看時,絳紅的,也太不成茶。

看了一眼,這才遞給晴雯。

只見晴雯如得了甘露一般,一氣都灌下去了。

喝完方扶枕道:“渴了這半日,叫半個人也叫不著,倒是多謝大爺了.”

見他神情莫名地看著自己,晴雯嘆道:“這就是茶了,那裡比得府裡的茶,倒讓大爺見笑了!”

賈珠聽她這麼說,自己伸手接過茶碗聞了聞,並無清香,且無茶味,只略有茶意而已。

他心下暗道:“往常那樣好茶,這些大丫鬟們尚有不如意之處,今日這樣,可知古人說的飽飫烹宰,飢饜糟糠,都是對的了.”

一面想,一面回答了晴雯的疑問:“我既敢救你,自有法子圓過去.”

望著賈珠智珠在握的樣子,晴雯心中又喜又悲,嗚咽道:“多謝大爺,婢子賤命一條,死不足惜!如今既得您相救,日後必結草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