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的暮春浸在陰鬱的鉛雲裡,青灰天幕漏下綿密銀絲,將貢院九重飛簷織成朦朧剪影。

舒步麒斜倚在貢院西牆虯曲的老槐樹上,斑駁樹皮硌著肩胛。他垂目望著一隊青衣小帽的雜役如魚貫穿過龍門,往號舍搬運考籃。指尖無意識摩挲著從地宮帶出的半枚玉璽殘片,冰涼的紋路刺著掌心,那殘角稜齒與記憶裡葉莉雪後背蜿蜒的七星鎖鏈紋微妙暗合。

"江南的雨比漠北的刀子還利。"聲音從巷尾傳出,霍璐佳踩著青石板縫裡滋生的黴斑,竹編斗笠下露出半截麥色下頜。她蓑衣上滾落的雨珠在魚叉尖匯成銀線,桐油浸潤的杉木柄泛著琥珀光澤。一卷泛潮的《鄉試錄》破空拋來,最新謄抄的考生名錄裡,"朱明遠"三字下的籍貫洇開團團墨暈,卻透出底層更遒勁的筆鋒——分明藏著"寧王府"舊痕。

貢院東南角三層茶樓裡,葉莉雪對鏡輕抿胭脂紙,菱花鏡框鎏金的纏枝蓮紋映著窗外雨幕。她執螺子黛的手懸在半空,黛石在眉尾凝成墨珠——七星鎖鏈紋已蔓過耳際,冰晶狀紋路在皮下閃爍。忽見銅鏡深處斜對面包廂湘妃竹簾輕顫,某位藍衫舉子廣袖微揚,銀針探入茶盞時,針尖泛起的幽綠竟與三年前揚州漕運使暴斃時的症狀極為相似。

"這今年的雨前龍井,怕是摻了鶴頂紅。"黃若芸的聲音自雲母屏風後蜿蜒而出。她腕間連環銀鈴輕顫,纏著只肚皮鼓脹的金蠶蠱,那蠱蟲每蠕動半寸,青瓷茶盞裡碧色茶湯便泛起血色漣漪,"工部那位嚴侍郎的門生,最愛請人喝這種斷腸茶。"

子時的梆子裹著雨氣敲過三響,貢院藻井忽騰起青灰色煙靄。舒步麒翻身躍上滴水獸首時,瞥見白日裡威風凜凜的巡更差役們此刻醉漢般踉蹌,腰間懸掛的驅蚊香囊正滲出靛藍霧靄,散發著漠北狼庭特有的迷魂散氣味。霍璐佳的魚叉尖挑開某隻香囊,夾層裡掉出半張染血的《會試程墨》,破題處的八股文竟暗藏白蓮教渡魂咒的變文。

"看東廂房。"周紫憐雪色長髮在夜雨中泛起冷光,髮梢凝結的鹽晶如星子墜落,她指尖鹽晶凝成的細線正指向某間亮燈的號舍。窗紙上投出的剪影並非伏案書生,而是個手持刻刀雕琢硯臺的老匠人——那硯臺凹槽的紋路,與玉璽殘片的缺口嚴絲合縫。

葉莉雪足尖點過三重覆滿青苔的琉璃簷角時,後背七星鎖鏈紋驟然泛起冰針般的刺痛。雨水順著翹角脊獸的獠牙滴落,在繡金纏枝蓮紋的箭袖上暈開銅錢大的水漬。她扶住斑駁的滴水瓦當,恍惚間記憶如同被撕去半頁的宋刻本,宣紙斷面還殘留著蠹魚啃噬的細痕——分明記得昨夜與舒步麒在秦淮河畫舫對酌,鎏金燭臺映著琥珀色的梨花白,此刻卻只餘滿袖冷透的酒香,連發梢沾著的木樨香粉都凝成細碎冰晶。

暗巷深處傳來悶響,三個蒙面人玄色綁腿濺起泥漿,正將昏迷的刻硯匠塞進青篷馬車。榆木車轅上"江南織造局"鎏金牌照泛著血鏽色。

"跟緊那輛青篷車。"舒步麒的驚鴻劍鞘壓住霍璐佳欲擲出的魚叉,"嚴黨在貢院養了批會仿字的'鬼書生'——上個月寧波港查獲的假鹽引,就是這幫人的手筆。"

巷尾飄來發餿的墨汁味,五六個書生模樣的黑影抱著字帖匆匆掠過,他們右手食指第二關節皆凸起蠶豆大的硬繭——那是常年摹寫官印留下的印記。

馬車碾過七道覆著黴斑的青石板,最終停在一處掛著杉木匾的老宅前。"周氏墨坊"四個褪色漆字下,門環銅綠間凝結著可疑的暗紅。黃若芸腕間金蠶蠱群振翅撲向獸首銜環,啃噬處木屑簌簌剝落,露出內層用苗疆血硃砂繪製的噬心蠱符紋。她異色雙瞳驟然收縮,映出門縫滲出的靛藍煙霧在雨中凝成蛛網狀:"墨條該是松煙暖香,這味道是煉蠱的丹房。"

眾人破門而入時,滿牆懸垂的狼毫筆驚起一片寒鴉。筆桿上刻的不是匠人名號,而是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