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複那些老掉牙的故事,明知道我能背下來了都要極盡詳細地描述那些細節……是為了給我提供更多錨點……代替你嗎?你知道你要死了,但你對死亡的恐懼、害怕、悲傷……全部都基於,你害怕我因此受到的影響,而不是你自身的死亡。
所以你沒有為自己想過,一直在考慮別人,直到死前最後一刻,是嗎?呂樹。
永無止境的白雪之下。
白髮的同行者,露出此生最為滿足的笑容。
祂甚至無法明確他為何如此滿足,這樣的一生,這樣單調無味的一生,這樣宛如囚籠的一生……
“能和你……一起救下這個世界……是我……這個曾經的流浪漢……最幸福的事情。”白髮的老人將手掌緊了又緊,緊了又緊,滾燙的眼淚落在手背:
“能成為……救世主的錨點……是我……這個一直拖後腿的傢伙……最驕傲的功績……”
“啊……”
這一瞬間,他彷彿看到有無數人……林音、玥玥、山田、路……一起握住了他蒼老的手,微笑著站在床邊看著他。
……原來你們,一直在我身邊啊。
他們尚顯年輕的面容,鮮豔亮麗。
那一瞬間,他彷彿看到自己恢復了年輕的容顏,化為尚且驕傲冷酷的白髮刀客,向他們奔去。
他化為一個自由的風箏,不再拘於地面,而是高高飛向廣闊的天空——
……
“終於握住那根線了。”
“我……從來沒有離開你們……真是太好了……”
……
那樣的面容,那樣的笑容。
那是……神明安在他臉上見過,最幸福的笑容。
這個傢伙……原來真的在感到幸福,而不是安慰祂的啊。
……
呂樹去世後,神明安封存了那棟別墅。
風雪仍舊未停。
祂將呂樹埋在了仿造的太華山上,那個呂樹童年時常去的山坡,以前曾是湖泊的山坡。
“……今天並非一場訣別,他站在我們喧譁的側邊,他立於我們欣喜的背後,像一株冬日裡孤獨而堅韌的樹。”
“……他的一生寂靜無聲,卻勝過世間萬千喧譁。他雖離去了,卻並非消失,他活在每一寸被他沉默保護過的時光裡……”
被神明安造出來的牧師,呆呆地在墓碑前念起悼文。“小空間”的發展程度不夠,就連人造生命也呆呆傻傻,就連悼詞都是神明安一個人寫的。
神明安躺在山坡上,聽著機器人朗讀般的悼詞。祂想配合這場悲傷的祭禮,可祂成為高維太久了,祂忘記了太多東西,也忘記了怎麼落淚。
除了祂,這世上不會再有人為這場祭禮悲傷。
祂的右手不停揮動,作著撈起的動作。祂重複地望向自己掌心,掌心皆空無一物。
“在哪裡呢,你所說的星空。”祂喃喃道:“在哪裡呢,呂樹。”
祂閉上眼睛,試圖做一個夢,看能否夢到呂樹所說的那個撈起星空的夢。只要夢醒了,祂睜眼就能看到等待祂醒來的林音、山田、路等人。夢醒了,祂就能看到祂依舊站在那棟別墅裡,望著熱氣騰騰的年夜飯被端出來,望見一切都沒改變的諾爾在包那幾個露了餡的餃子……
然而,當祂醒來,眼前依舊是不變的天空。
孤身一人的神明躺在寂靜的山坡上,耳邊再沒有旁的聲音。
“你還好嗎?還記得自己是誰嗎……”呂樹慣會說的話,從此離開了祂的耳朵。
唯有寂靜,唯有祂一人正在凋零。
一簇簇野雛菊搖曳,一陣風過,幾瓣花瓣落在神明安掌心。
柔軟的,滑膩的,猶如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