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天際泛起魚肚白。
“黃癟老鼠”李修文,已早早候在金家藥鋪後門,等著東家開門上工。
不知何時,他身邊已悄然站滿了人。李修文一眼就認出,這些都是與自己一樣,是昨日新僱的工人。
生性活絡的他,目光掃過身邊的男男女女,隨即笑著朝身旁的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說道:“我是南盤江邊李家大村的李修文,敢問這位兄弟怎麼稱呼?”
漢子鐵塔似的往旁挪了半步,甕聲甕氣笑起來:“嗐!打小光腚長大,哪有什麼正經名兒?街坊鄰里瞅我長得笨壯,都喊我羅大石頭!昨兒來應工,東家瞅著花名冊直樂,說‘大石頭哪像個名兒’,大筆一揮給我改成羅柱石——”
他摸了摸後腦勺,露出一口大白牙,“這下可好,往後我也是能寫進紅帖、按手印的體面人了!”
李修文剛要再搭話,只聽“吱嘎——”一聲,金家藥鋪的後門緩緩推開。
鐵鏽未脫的門軸發出刺耳聲響,驚飛了屋簷下的麻雀。
“開工咯!”
人群中爆發出一聲吆喝。
眾人你推我搡,布鞋草鞋在青石板上蹭出沙沙聲響,眨眼間便如潮水般湧進後門。
羅柱石仗著魁梧身形一馬當先,肩膀重重撞在門框上,震得門環“叮咚”作響。
李修文被人流裹挾著往前衝,衣襬還卡在門檻上,人已經跌進了飄著藥香的中藥曬場。
“都穩住!別擠!”
曬場中央突然炸響一聲暴喝。
頭戴瓜皮帽的管事抄起竹掃帚,朝著空中狠狠揮了兩下,“排好隊!一個個進!”尖銳的呵斥聲刺破喧鬧,眾人腳步踉蹌著收住。
推搡的人群如同被扎破的麻袋,頓時洩了勁。
有人彎腰喘著粗氣,有人揉著被踩痛的腳,稀稀拉拉聚成幾堆。
羅柱石抹了把汗,甕聲甕氣嘟囔:“差點把我肋骨擠斷!”
李修文被擠得東倒西歪,好不容易站穩,望著曬場上橫七豎八的人影,苦笑著整了整歪斜的衣襟。
管事的望著散成蜂窩煤似的人群,太陽穴突突直跳,竹掃帚“啪”地抽在石磨盤上:“磨蹭什麼!排不好隊,都別想端早飯的碗!”
話音未落,他三步並作兩步衝過去,一把揪住羅柱石的粗布衣襟,像拎麻袋似的把這鐵塔般的漢子拽到曬場中央。
“都給我看好了!”
管事用掃帚尖戳了戳羅柱石的後腰,“以他為頭,前後左右對齊!誰再瞎晃悠,今兒工錢扣一半!”
一提到小錢錢,這話比什麼棍棒打都還管用。
人群“嗡”地炸開鍋,工人們慌得連草鞋都跑掉一隻,爭先恐後往羅柱石身邊湊。
有人踮腳張望找位置,有人推搡著罵罵咧咧,曬場上頓時揚起一片塵土。
李修文卻不慌不忙,撣了撣衣角的灰,穩穩站到羅柱石身旁。
他抬頭衝這大漢咧嘴一笑:“大石頭,看來你這柱石名號,往後要成咱們的‘定盤星’咯!”
雕花戲臺上,
蘇俊扶著朱漆欄杆,望著曬場上推搡的人群。
晨霧未散,工人們粗布短打的身影在薄霧裡忽隱忽現,羅柱石的大嗓門混著管事的吆喝聲,像煮沸的藥湯般喧鬧。
莫雨薇的綢緞裙襬掃過戲臺青磚,輕聲問道:“哥哥,您在憂心什麼?”
蘇俊垂下手,手指無意識叩著冰涼的欄杆。
嘆息混著藥香的晨風,在空蕩蕩的戲臺上盪出迴音:“這般散漫無序……往後華夏的工業,真能靠這幫人撐起來嗎?”
一股失落感如冷冽的潮水,
剎那間,從蘇俊的心底翻湧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