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班主……好。”
班主遣散了圍觀的人,跪著的人也站起身來,肅穆與壓抑隨著兩個人的離開漫漫彌散,經久未曾消逝。
戲臺上的對聯原本是塗了黑漆描了金,風吹雨打的久了,片片斑駁落下來,與地面上堆積著的輕塵相遇,淺淺濺起一片環狀的塵煙。
凝望著兩個人分道揚鑣的背影,程衡也被這等落寞所感染,班主轉過身的那一刻,像是秋葉凋零,原本的心氣也不在了。
“先生,其實我知道他不是為了錢。”
身旁人的一席話喚回了程衡的注意。他當然看得出那人心中有難言之隱,卻不知這戲班中人盡皆知的事,怎就還能要當局者迷?
“他是為了他兄長,他兄長前些日子北上,他原本也要去。”
“可他若是去了,恐怕便回不來。”
“所以他不想要班主總惦記著他……乾脆自己當那個欺師滅祖的。”
“北上?”
“先生不知道北邊打起來了麼?”
“我知道。”
清風入懷本該多暢快,青山入目原是同登高。只是一個先生,一個學生;一個編導,一個徽胡,坐在這裡良久無言。
“先生,其實我也想去北上,據說有很多戲班發展的很好,有人捧著他們,一擲千金!”
“你是為了錢?”程衡不覺得,但程衡還是想聽眼前的人自己說,“我早說過,士農工商也好,巫醫樂師百工也罷,都沒有什麼不好。”
“先生說的《師說》,我還勉強記得一點……‘今其智乃反不能及’。”
“可這世間不是所有人都如此想,《師說》也是勸那些‘君子’,他們恥笑的人,如今比他們好了,可悲可笑。”
“你想去京城求一個尊重?”
程衡知道,這個年代是戲曲史上一個可歌可泣的年代。一群前輩為國家危亡憂愁憂思,為一個個地方戲種的未來殫心竭慮——自尊換來的尊重很難得。
“想要尊重,你要看你自己怎麼看自己。”
站起身來,迎面的風帶著潮氣,不覺應當又是一場雨的前兆。這些時日裡,總是風風雨雨灌了滿院子,滿樹蔥翠都零落。
程衡難得和人多聊上幾句,可話題卻又是這樣的沉重。
“他也是一樣?”
“不,戲裡救母救國的人演多了,進了戲出不來了。”
戲裡出不來算不得好,也無可指摘。可戲文寫來驚醒戲中人,當然是好——至少程衡這樣想。
“戲臺小天地,天地大戲臺。”
“班主之前同我們說過這麼一副對聯,想想戲裡的官員和商人,哪個不和人間事一樣?”
“先生,我去忙了……”良久沒有收到程衡的回應,抱著徽胡的人站起身來徑自離去,獨留下程衡坐在原地,看著前面的戲臺。
目連戲的講究很多,一場下來費心費神的不只是戲臺上的功夫,前期的準備更少不了,程衡這個閒人卻沒有幫忙的身份,坐在戲臺前,看著忙前忙後的人,心裡有些發癢。
鑼鼓、徽胡、笛子,這一場不只是目連戲,還有幾折祈福的戲,說是要連演三天。
忙起來的班主掩去了“坐公堂”那一瞬間的頹敗,可落在程衡眼裡,還是說不清的蒼涼。
一陣風吹過,程衡眼睛裡進了沙土,皺著眉頭試圖讓眼淚帶走沙子的同時,程衡揉了揉眼睛,平視的目光就這樣落在了戲臺之上。
原本的三墳五典,千古傳奇變成了兩行完全不同的文字……
“八年前,日寇凌人,人民遭難,難似青提墜地獄。”
“一旦下,河山還我,我族同歡,歡如傅相昇天官。”
好一陣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