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風掠過施宣鈴那身綺麗的紅嫁衣,她的思緒一下飛得很遠,飛到了春雨朦朧的那一日,她高坐閣樓之上,見到了來尋她二姐的越家世子。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你肩頭那隻小灰貓,它蜷縮著身子,正在雨中嗚咽低泣著,毛茸茸的尾巴也耷拉著,瞧上去可憐極了,那時我便在想,二姐怎麼忍心傷害這樣惹人憐愛的小灰貓,卻未料到,兜兜轉轉,恍然回首,傷你最深的人……竟會是我自己。”

最初的請旨流放、心悅君兮、甜言蜜語……這些統統都是假的,她不過是想借他脫離施家,重獲自由罷了,可後來的朝夕相處,患難與共,生死不棄,從皇城赴海上,再又從海上回皇城,這一切的一切——

自心底滋生縈繞出的那份情意,卻又都是真的。

“阿越,你曾說我是你踽踽獨行,窮途末路之際,才終於得見的一道天光,而你又何嘗不是帶我離開囚籠,讓我重獲新生,予我無限溫暖,命中註定屬於我的那份緣呢?”

她自青黎大山中而來,落在這凡塵俗世中,心性懵懂,不諳情事,如白紙一張,卻從與他一同奔赴海上的那一刻起,便與他生出了萬千牽絆,割不斷,舍不去,似兩團緊緊纏繞在一起的紅線,註定今生難分你我。

“人生際遇何其奇妙,我為你生出了情,開了心竅,同你在海上有了一個共同的家,正如你所言,我們少年夫妻,相依為命,同生共死,早已融入彼此生命之中,密不可分了。”

施宣鈴一邊喃喃著,一邊又伸手輕柔撫向越無咎的臉頰,他看向她的眼神分明還是帶著炙熱情意,並未因她所坦白的流放“真相”而褪去一絲一毫。

他甚至強撐著想要起來,呼吸急促道:“你所謂的‘欺瞞’就只是如此嗎?我與你經歷了那麼多生生死死,難道還感受不到你的一顆真心嗎?你從前率性天然,不諳情愛,哪怕最初只是利用我,我也不在乎,我只知道,你施宣鈴是我的妻子,這一輩子都是……”

“不,阿越,不只是這樣,你或許根本不懂什麼叫作……天意弄人。”

施宣鈴咬了咬唇,強忍住淚水,聲音嘶啞道:“那時我去碼頭送裴世溪時,他說我們並非一路之人,不會有善果的,我不信,可沒想到,他竟然是對的……阿越,我騙你的第一件事只是利用你離開了施家,而這第二件事,卻會令你天崩地裂,如墜煉獄。”

“因為……”

施宣鈴深吸口氣,心如刀割間,面對越無咎那雙灼熱的眼眸,到底還是將那句石破天驚的話說出了口——

“真正的奉家後人,不是蘭豫白,而是……我!”

有些東西若是此時再不言明,恐怕今生都再無機會坦白清楚了,施宣鈴按捺住紛亂的心跳,將去瓊華廟赴約見柔妃,卻被她帶去地下密室與族人相認的經過,還有數百年前四大家族之間的那些恩怨情仇,來龍去脈,皆一五一十地抖落了出來。

如此,她與他之間終於再無隱瞞,能幹乾淨淨地徹底了斷,那塊壓在心頭沉甸甸的大石就此卸了下來,施宣鈴胸膛起伏著,說到最後已是淚流滿面:

“世事弄人,百年前你越家先祖追殺我奉氏一族,幾乎將我族人屠殺殆盡,逼得剩餘殘部不得已隱姓埋名苟活於蠻荒大山中,而百年後,你越氏一族卻又因我奉氏入局,遭賀蘭後人算計謀害,最終滿門覆滅於況氏皇帝手中,所謂冤冤相報何時了,這一筆又一筆跨越百年,迴圈往復的仇恨血債,究竟該到何時才是個頭呢?又究竟該賠上多少條無辜人命,才能平息風浪,重歸安寧呢?”

綺麗如夢的嫁衣飛揚在風中,乍然得知真相的越無咎此刻已是滿臉煞白,他如墜冰窟,又當真似施宣鈴所說,天崩地裂下,宛若墜入無邊煉獄間,只感到一股窒息的痛楚與絕望。

而那襲烈烈如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