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重,銅漏滴答。

燭火通明,驅不散帳內沉甸甸的壓抑。

薰香嫋嫋,卻蓋不住那無形中瀰漫的鐵鏽氣味。

這似乎是權力相互絞殺之後,殘留的氣息。

就像是人類媾和之後,也會留下一些氣息一樣。

生,或是,死。

人類最大的權力,並不是和自然抗爭,而是決定他人的生死。

交配的權力,是決定自己和他人的生。

判決的權力,是決定自己和他人的死。

媾和,恰巧就是相互摩擦的過程當中,達成最後的妥協。

在封建王朝之中,直至中世紀的王國,不管是一東還是二細,亦或是其他的大大小小,表述出來的都是同一個意思,統治者即便是吃不下都吐出來了,寧可倒在陰溝裡,吐在廁所中,都不會便宜了無權者。

曹操同樣也吃不下了……

可是依舊要吃。

他不能鬆手,也不能放開手中的肉。

否則……

在曹軍大營之中,曹操正伏案批閱軍報,燭火在他深陷的眼窩旁跳躍,映照著案頭堆積如山的竹簡。

硃筆在竹簡上圈畫,每一個紅圈都像是一道無形的絞索,勒緊著那些可能威脅他權柄的名字。

這是準備要清理的一批士族子弟的名單……

他的動作沉穩有力,彷彿天下大勢盡在掌中。

然而,就在筆尖懸停的瞬間,一陣毫無徵兆的、尖銳的劇痛,如同燒紅的鋼針,狠狠刺入他的太陽穴!

『呃!』

曹操悶哼一聲,手中的硃筆掉落,在桌案上暈開一團刺目的紅,如同迸濺的血。

他猛地捂住額頭,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這痛楚來得如此迅猛而詭異,似乎是他慣常的頭風發作,也似乎是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冰冷的悸動。

像是死神的獰笑,又像是命運冰冷的叩擊。

就在這一剎那,他的腦海中,毫無緣由地、清晰地浮現出一張臉……

夏侯惇的臉。

不是當年長社並肩衝殺的豪邁,不是官渡之戰時戰場搏殺的勇烈,也不是平日裡憨直忠厚的模樣……

而是那張在安邑囚籠中,他透過密報想象出的,一張被絕望和頹廢侵蝕的臉。

那張臉,此刻在他腦海中,正被一種奇異的、混合著解脫與無盡悲涼的光芒籠罩,然後……

驟然黯淡下去,如同在夜風之中熄滅的殘燭。

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瞬間攫住了曹操的心臟。

那不是恐懼,而是一種更深沉的、洞悉結局後的冰冷確認。

『元讓……』

曹操無意識地低喃出聲,聲音乾澀沙啞。

他緩緩鬆開捂住額頭的手,劇痛如同潮水般退去,只留下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和一種……

塵埃落定的瞭然。

他慢慢閉上眼。

黑暗中,夏侯惇黯淡下去的面容,與樂進浴血搏殺的幻影、曹休臨死前不甘的眼神、丁夫人悲慼的淚水、陳宮的唾罵、孔融的嘲諷……

還有那曹昂腐爛的屍體……

無數張在通往權力巔峰路上倒下或即將倒下的面孔,層層迭迭,交織成一張巨大而冰冷的網,呈現在曹操眼前。

他們都是代價,是他曹操駕馭這艘名為『霸業』的鉅艦時,必須拋下的壓艙石。

權力,這至高無上的權柄,沉重如山,冰冷如鐵。

他錯了麼?

曹操的心思,如同冰面下的暗流,冷酷而清晰地流淌著……

夏侯惇,他的同族兄弟,他的左膀右臂……

這一切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