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半夜萬籟俱靜的時候，軍營後面的伙房裡走出一個瘦弱的老人家。”
“他滿頭白髮，眼裡滿是滄桑，他步履蹣跚走到我面前，看見我驚恐絕望的樣子，他伸出長滿褶子的手輕輕拍了拍我的腦袋。”
“他低聲跟我說——”
“孩子，別怕，他們的戰爭跟你沒有關係，前朝也不是因為你的公主祖母而覆滅的，即便你祖母不開啟城門率領京城百姓投降，本朝的開國皇帝還是會攻下京城建立本朝……”
“而我，很感激你祖母率領百姓投降，沒讓京城百姓有傷亡，因為我的父母兄弟我身懷六甲的妻子當時就在京城，我雖然再也回不去了，可是他們卻代替我在京城活下來了，我這些年跟著朱家軍狼狽逃竄，他們卻替我享受了太平歲月……”
“老人家跟我說了這些以後，又讓我不要喊叫，不要出聲，等會兒悄悄離開，往他給我指的那條路跑，說遠處就有個死人坑，他讓我不要嫌髒不要害怕，讓我去藏在屍體下面，等朱家軍搜山找不到我的下落退回來以後，再繼續沿著下山的路跑。”
“見我點頭答應以後，他割斷了我身上的繩索。”
“我問了他的姓名，又給他磕了個頭，便轉身跑了。”
“我跑了沒多久，守夜計程車兵就發現我不見了，我聽見了士兵們追來的動靜，我看見了火把晃動的光。”
“後面有追兵的情況下，我哪裡敢直接下山呢？我這小短腿，又受了傷，根本跑不過他們。”
“所以我聽了老人家的話，來到了死人坑邊上。”
“那坑裡層層疊疊都是屍體，有的剛死，有的已經腐爛發出了惡臭，那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腌臢景象，可是，我想活下去。”
“我含著一包眼淚捏著鼻子顫抖著跳進坑裡，用盡力氣藏在了一具剛死還沒腐爛的屍體下面，大氣都不敢出……”
“很快，追兵從死人坑邊跑過去，他們誰都沒想到我一個在錦繡堆里長大的世子爺會藏在那麼惡臭的地方，於是，我僥倖逃過了他們的追蹤，又逃過了他們第一次第二次搜山……”
“他們半夜搜了一次，天亮以後又搜了一次，兩次都沒有搜到我的下落，便回軍營了。”
“可是哪怕他們回去了，我也藏在那死人坑裡不敢動一下，我總害怕我一爬出來就會撞見他們再次搜山，我怕我吃了這麼一回苦頭還要再落回他們手裡，我不敢跑……”
“中午日頭最毒辣的時候，那個小姑娘出現了。”
“她生得十分瘦弱，穿著一身不合身的成年男子衣衫，袖子和腳踝處都捲起了好長好長一截，她匍匐著來到死人坑外面，左右張望了一下過後，她跳進了死人坑裡。”
“看到滿地屍體，聞到撲鼻的惡臭，她也一臉淡漠木然，好像早已司空見慣。”
“她安安靜靜在那些剛死的人身上扒拉，扒不到銅板就把人家衣裳扒了，我猜她應該是家裡很窮，想拿這些衣裳布料去換銅板。”
“我不知道她是好人還是壞人，我期待她是個能救我的好人，可是我又害怕她是朱家軍的同謀，因此不敢出聲喊她，我就這樣藏在死人後面，偷偷看著她……”
“她翻著翻著，終於來到了我藏身的這具屍體前面。”
“她用力去扒拉死人的衣裳，把袖子一扒拉開，她就看到了蜷縮著身子躲在那裡的我。”
“她愣住了。”
“我也沉默地望著她，滿含期待地望著她。”
“我以為，她會被我嚇得尖叫，可是，她出奇的冷靜，她就蹲在那裡看著我，一言不發，甚至一點驚恐的表情都沒露出來。”
“我們兩個小孩子這樣對視了十幾息之後，她慢騰騰伸手，輕輕摸了摸我的腦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