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爺沈溫,藕花福地的老道人提到了順序之說,再就是眼前這位水神娘娘,竟是讀過了書,便成為文聖老秀才的……崇拜者,而且還不是一般的仰慕,近乎痴迷,連陳平安都不敢說老先生的學問,至聖先師不過堪堪持平。崔東山當年說到自己昔年先生,只說文聖學問通天,在世間讀書人眼中如日中天,並無與任何一位文廟神像聖人比較。

何況向大伏書院請出一本儒家典籍,迎接供奉於祠廟之中,涉及到了一位神靈的金身根本,再者還牽扯到山水神祇夢寐以求的府邸升宮。

陳平安對於這位矮小女子的決定,既震驚不解又由衷高興。

就好像世間人海茫茫,終於遇到了一個同道中人。

鍾魁對陳平安說道:“知道為何道理講得通嗎?不止是兩巴掌的事情,甚至都不是我的君子身份。”

陳平安確實好奇,誠心詢問道:“怎麼說?”

鍾魁神色慷慨道:“是我們儒家書院用一部部聖賢書籍,千年復千年的教化之功勞。七十二座書院,在九大洲立得住,使得山上山下,人人心生敬畏。若是書院夫子們,處處只靠武力,自然口服心不服,只會積弊叢生。我鍾魁不過是前人栽樹後人乘涼罷了。”

陳平安覺得有些古怪。

鍾魁當下的言行舉止,跟平時可謂天差地別。

當然,鍾魁所說之理,挑不出毛病。

鍾魁眼珠子轉悠幾下,擺出豎耳聆聽的姿勢,笑出聲,“先生總算走了,想必今夜風波,已經被我應付過去,因禍得福,哈哈,說不定下次返回書院,先生還會口頭嘉獎我幾句。”

陳平安無言以對,這才是他所認識的那個鍾魁。

埋河水神娘娘大開眼界,差點要懷疑此人的君子身份,是不是偽造。

鍾魁拍了拍肚子,“給你說的那碗麵條,勾起了癮頭,我們去你碧遊府上吃頓宵夜?”

陳平安皺眉道:“不遠處就有宵夜攤子。”

如今陳平安早已不是不諳世事之人,文聖老秀才神像不止是被搬出文廟,還給人砸了,所著書籍,在浩然天下一律禁燬,當初九大洲的七十二書院,要麼是山主親自出面,最少也是一位君子住持此事,負責督促各地朝廷奉行此事,不得有誤。

一旦他摻和到埋河水神廟、大泉朝廷與大伏書院之中,只要被有心人利用,到時候很有可能害人害己。

已經蓋棺定論的文脈之爭,後世最不用講理,為何?因為聖人們早已說盡了道理。

那位身形玲瓏的水神娘娘,好像改變了主意,開始主動邀請兩人去往碧遊府,笑道:“祠廟外邊的攤子,哪裡比得上我碧遊府的宵夜,去去去,我正好拿出一罈百年陳釀美酒,款待兩位貴客。”

她是想著用這位書院君子的身份,狐假虎威,來壓下碧遊府外兩位劉氏供奉的軟磨硬纏。

她沾沾自喜,覺得自己的計謀不比那頭河妖遜色。

她越想越開心,傻乎乎樂呵呵笑著。

陳平安有些無奈,水神娘娘也過於實誠了些,這不明擺著你家碧遊府的宵夜,不容易下嘴嗎?好歹等到將兩人騙進了府邸,你再偷著樂不遲。

鍾魁裝眼瞎,視而不見,拉著陳平安,只說想要看看那壇窖藏百年的美酒,比不比得上客棧的五年釀青梅酒。

今夜現身水神廟,已經無法掩人耳目,又有鍾魁當場訓斥廟祝老嫗,矮小女子便乾脆放開了手腳,朝埋河伸手一抓,河水頓時激盪不已,湧出一條水柱,在掠向岸上後,變化為一條栩栩如生的黃色蛟龍,長達百丈,來到山上廟外,蛟龍溫馴俯首,埋河水神躍上龍首,鍾魁拉著陳平安飄掠而上,站在黃河蛟龍脖頸之間。

它擰轉身軀,從岸上返回埋河後,往下游的碧遊府迅猛遊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