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柟洗漱完之後,躺在小小的拔步床,青色的幃帳,西窗下一張長桌,擺滿了各式各樣的木玩,唯獨沒有筆墨。

這間屋子是謝昀未成年時的起居所,亦是顧姣住在長樂宮時,姜柟入宮後夜宿之處,離皇后的寢殿很近。

顧姣為後時,這個屋子處處雕花,瓷器粉麗,簾幔明豔跳脫。

屋裡紅木房柱之上,有刻刀的痕跡,是當年顧姣丈量她的身高而刻下,印象中僅五六處,而今看去,上面又多了許多處劃痕,應是被謝昀的身高覆蓋了。

即便兒時曾居住過,但許多年過去,早已物非人非,只這一張小床還能找到一些兒時的感覺。

姜柟漸漸沉入夢鄉。

夢中一身軀凜凜的男子負手而立,身著玄色護甲,通身暗色,那是顧家軍統帥的特製服飾。

姿容清冷,身量修長高大,卻不似一般武將粗獷,黑眸英銳,手執長槍,孔武有力。

一見到小姜柟,便笑如朗月,將她高高舉起,周身暗色褪去,霎時明亮如白晝。

至今她仍記得那種被扔到半空中,身體懸空的感覺帶來的快樂無與倫比,像大鳥般飛起來。

有人雙手有力的託著她,永遠不會擔心摔下來。

小時候姜柟調皮搗蛋,愛闖禍,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常惹得孃親追著打罵,他拼命攔著,說:“一個姑娘家能壞到哪去?我家小柟子善良著呢,任性妄為點,不會讓人欺負,也沒什麼不好!”

“你就這麼寵著,寵壞了,沒人瞧得上啦!”

他冷哼一聲:“誰敢瞧不上?滿帝京的青年才俊得先過我這關,打不過我就滾蛋!”

“那索性別嫁了!留著做老姑娘,貽笑大方吧!”

“不嫁就不嫁,舅舅養著!”

好像就在這間屋子裡,顧潤避著謝瑾與顧姣,悄悄的跟她說:“將來小柟子喜歡誰,就告訴舅舅,我搶也給你搶來!只是帝王家的男人,要不得,薄情不專一,還不疼媳婦!各個都納妾,還委屈的說身不由己,多噁心!你離那些皇子們都遠點,包括阿瑾,千萬別被他們給騙了!”

“好!我以後挑夫君,要像小舅舅一樣疼我!”

姜柟小小的身子坐在拔步床上,兩腿不停晃著,腳尖夠不著地,她笑望著蹲在身前的顧潤,英俊的眉眼,滿是寵溺的笑。

須臾間,他的臉逐漸淡化,模糊,鮮血淋漓,最後碎成齏粉。

她怔住,嚇得大哭。

隨即,傅七那張淡漠平凡的臉閃現眼前,眼底的疏離與荒涼,似曾墜過萬丈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