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會後的第二天一早,胡殊同來到陵園,再一次來看龐師友。

這裡像是被剛剛養護過,草坪上灑滿了水珠,若不是忽有葉子落肩,讓人忘了這已是初冬時節。

一如往常,他買了鮮花與糖果,也一如往常,靜靜著從頭到尾。

每一次他與龐師友想說的話,都放在內心交流,這樣才不顯得空落,彷彿每一句都有人回答。

老龐從未離開,這不是癔症,而是這條路上屬於他的印記,素來亮亮堂堂。

不用刻意想念回溯,在生硬的紙上、在冰冷的庫裡,隨處可拾又暖又熱的舊時光。

不過這一次他的心境與從前都不一樣,雖說還要按照慣例與老龐講一講剛過去這一年、接下來這一年,但心裡已沒有了那麼多“怎麼辦”,可以更放鬆得與老龐聊一聊了。

“精神”這兩個字屬實太大,說得多了又顯廉價,胡殊同從不會在場合上說起這些,但在他的心底,這兩個字不僅真實存在,還有扶著人向前的大能量。

有了精神才有氣魄,對一個人來說,這才是深之又深的東西,像錐子一樣紮在腳下,撐起人的洞見、視野和胸懷。

那如,誰言山高?步如階行!誰謂河廣?一葦杭之!

如今,他終於可以和老師講一講更安慰的話,見了他未見的世界,也寫他了未寫的詩篇,啟新迎新向新,許許多多的話可以昂揚著說了。

許多記憶也就此模糊起來,因為很多的心心念念,是自己放不下的鞭策,今天他放下了,老龐也就不會掛牽了。

時間過得飛快,不知不覺便過去了一個多小時,胡殊同揮手作別,一直走到車裡也沒有回頭去看。

……

時間是一個複雜的東西,對過去充滿眷戀,對未來憧憬滿懷,總會想方設法處處縈著人的心神。

好在是它終究會一直向前,讓我們可以罷手於妥協於總要向前。

可若有一雙透曉時空的眼,我們多麼希望,時間能停留在2019年的這個冬天,最起碼留出一些時間讓我們多看看這段時間,讓發生在這個年月的事更清晰起來。

不過話又說回來,每一年都有屬於每個人不同的符號,外在與內在永遠是兩個範疇。

你的2008、我的2003、他的2015,一間咖啡屋、一條街轉角、一座電影院,還有一首老歌、一杯烈酒,一段不願多訴的衷腸、或愁腸。

這些都是時光、都是過往,與年份無關、於人生無解。

……

按照安排,胡殊同今天還有很多應酬,但他把這些通通推去了,並且不願在此多停一刻。

他只想快點回到家裡,那是一個讓人不能錯過的時刻。

就在啟程不久的時候,胡殊同忽然收到了一張電子請柬,還是那種一頁一頁的動態,只是做得一點兒也不精緻,他只看到一大團一大團的紅花,可見連套個模板也沒怎麼上心。

餘大軍說,他不打算辦婚禮,也沒打算通知什麼人,更沒打算讓胡殊同到場,但是份子必須得到。

胡殊同看到請柬上只有兩個名字,除了錢能到,還有什麼能到呢。

但他笑容滿面,這一刻格外開心,消去了所有的牽掛。

歸途的他,心無旁物,不再去看是否變化了的昭示牌,也不再留意過往的冷藏車,大格局、大視野、大流通,這些也都不見了。

他一心向北,那不是迎接,是擁抱、是渴望。

側眼望去,他覺得今天的月比往日要圓,或者說他已好久沒有仔細看過月光月色,躺在天邊像一個臉盆那樣真實。

電臺響起風笛的前奏,那是一種悠遠又親近的聲音,聲音傳到窗外,像染了路邊的葦蕩,跟著曳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