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籠,飛回家去,大黃狗幾乎是歡天喜地送走了他。
他再不走,大黃狗就要走了。
而鄔瑾卻只能先回九思軒——李一貼要給他把脈,確認他不會出疹,才會放他家去。
他穿進去的衣裳、鞋襪,全都被人帶走燒掉,莫府又給他從裡到外,從上到下的添置了兩身新衣。
又過一日,晚飯過後,李一貼給鄔瑾把過脈,他終於可以回家了。
酉牌,正是家雞歸巢時,天色昏暗,鄔瑾收拾好包袱,一頭撞進了微涼的晚風中。
花園裡這時節最為舒適,風好,花木亦盛,尤其是梔子花香,在青色的天光下,濃烈馥郁,直透心脾,霸道到令人失神。
六天不見天日,他面目依舊,天光將他也照出來一層虛濛濛的光,他從湖邊走過,衣袍上都沾滿了梔子花的香氣。
包裹沉重,裡面有一錠十兩重的大銀——莫千瀾喜的發狂,做了一回散財童子,奶嬤嬤將銀子給他時,還說莫千瀾特地囑咐,這不是賞銀,是謝禮。
十兩銀子,是鄔父的兩條腿,是他的一條命,能讓他們一家四口過上小半年。
然而比這十兩銀子更沉甸甸壓在他心頭的,是包袱裡裝的筆匣。
匣子裡是一枝宣城諸葛筆。
石上老兔,吃竹飲泉生紫毫,制筆之人於千萬毫中揀一毫,精工細作,方得一寶帚,千金也難求。
而那竹造筆管上,赫然刻著“鄔瑾”二字。
此筆非金銀所能估量,是以比那十兩銀子重。
更重的是莫聆風的心意。
莫聆風知道他沒有好筆,特意讓莫千瀾去信宣城,求一枝紫毫,直到今時今日,這枝筆才千里迢迢而來,到了他手中。
這份心意,足以滌盪他滿身苦楚辛勞,讓他心神安定,卷著滿身梔子花香氣往外走,他一路走回十石街去。
十石街還是那樣狹窄逼仄,門與門僅僅隔著一堵矮牆,街面永遠油膩骯髒,熱水鋪、腳店、肉案、碗頭鋪穿插其中。
正是晚飯前後,擁擠的屋宇中擠滿了擁擠的人,食物貧瘠的香氣飄蕩至街上,兩個赤腳小孩子正在為了一文錢扭打在地,互扯衣裳,哭號喊娘,各自的娘沒有出來,只在屋子裡大罵。
一個男子提著一罈小酒,哼著小曲回家,沿途大聲和人打著招呼,相互調侃嘲笑的聲音充斥著整條街。
鄔瑾身上的梔子花香氣瞬間變得微不足道,牆角開著一叢地錦苗,花朵粉嫩,然而氣味刺鼻,引來一大群野蜂蚊蠅。
這是貧賤、骯髒、酸臭之地,也是他熟悉的、看慣了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