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在四周掃了一圈,看到了在人群中帶著弟弟賣餅的鄔瑾,

鄔瑾用一張油紙包,熟練地給人包餅,收下六文錢,放回錢袋子裡,咄咄逼人的苦難和貧寒,並未在他身上留下捉襟見肘的痕跡,反倒讓他越發沉靜。

王知州暗想,負荊請罪,必定是鄔瑾想出來的高招。

否則憑著程廷這個榆木腦袋,怎麼能想的出來。

他收回目光,麻木著面孔,又說了幾句安撫程廷的話,脫下身上鶴氅,給程廷披上,讓手下送程廷歸家。

他大度到了心痛的地步——活到這把歲數了,從來沒有吃過這麼大的鱉,讓鄔瑾這樣一個年輕人,接連將了兩軍。

轉身回去,他從前衙一直走到中堂,臉上笑容一點點消失,只剩下滿目陰騭。

下人奉茶上來,他端起茶杯,這才發現自己手也顫的厲害,強行鎮靜下去,他嚐了一口,忽然揚手連著茶托一起砸落在地。

“咣噹”一聲重響,白瓷在地上發出清脆的碎裂聲,清香的茶水潑的滿地都是,濺上州判和同知的衣襬。

州判和同知對視一眼,都知道王知州的心胸有多寬闊,如今只摔了一個茶杯,都算是好的了。

畢同知起身命人來收拾殘局,又走到王知州身邊,低聲道:“程家人實在是可惡,咱們暗地裡再算賬吧。”

王知州動了動手指頭:“叫姓劉的來。”

“是。”

畢同知和孫州判悄悄出去,王知州坐在椅子裡,忽然喉嚨裡一癢,他用力一咳,咳出來一團鹹腥之物,吐到痰盂中一看,痰中帶了鮮血。

他眼前立刻一片發黑,心想:“氣死我了。”

劉博玉前來時,已經將這一出負荊請罪的戲碼打聽的清清楚楚,就連昨天夜裡那一場武鬥也心中明瞭。

他也知道此時去見王知州,不僅僅是做個出氣筒,只怕還會讓他做些見不得光的事。

然而不能不去。

避人耳目的進入知府衙門,到了中堂,他立在月臺下,等候傳喚。

時候尚早,辰時未過,天色卻不好,灰濛濛,陰沉沉,地面濡溼,總有無形的水汽從石板中氤氳而出,讓人立在這裡,就遍體生涼。

下人來來去去,一時換茶,一時添炭,一時送藥,一個下人從屋中出來,撩起布簾,示意劉博玉進去。

劉博玉大步上前,走進屋中,見屋中只坐了王知州一人,面色不善,便勉強一笑,拱手做揖:“小的見過知州。”

王知州放下藥碗,睨他一眼,伸手一揉額頭,將劉家的賬冊丟在地上:“太少了。”

劉博玉賠笑道:“還請知州體諒,實在是不得已……”

王知州冷笑著打斷他:“少拿這些話敷衍本官,你無非是想用騾子,自己又不敢出這個頭,想讓本官去給你斡旋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