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千瀾看的清楚,鄔瑾正在忍受煎熬。

鄔瑾十年前都不會說謊,而現在,他將要打破自己建立起來的聖人屏障,適應混亂的寬州,加入到這場顛覆天地的戰爭中去。

甚至到了現在,他的眸中仍然有疑惑——兩朝誓書真能換來皇帝的隱忍?十年之間,莫聆風以何立足?莫千瀾的真情實感之下,還掩蓋了什麼目的?

一個聰明人,把自己的疑慮都收了回去,把他能博取同情的苦難也收了回去。

他寒窗苦讀,一朝高中,又跌落谷底,帶滿身傷痛,向莫聆風遞出真心,又自罰著刺痛自己的血肉,以免自己忘卻初心,逐漸墮落。

可憐。

莫千瀾慢慢往後仰,認為鄔瑾的痛苦和自省必須伴隨一身——他終會認識到自己是這天下的半主,若沒有這份自省之心,就會對阿尨不利。

屋中靜默,雪幕沉沉,壎聲斷斷續續傳來,半晌後,他忽然出聲:“要瞞著阿尨,她以為我還能多陪陪她。”

鄔瑾還未回答,他已經從太師椅上慢慢溜了下去。

殷北飛快進來,扶起莫千瀾,對鄔瑾道:“鄔少爺,大爺要休息片刻,姑娘在花園裡,我叫人送您過去。”

下人訓練有素地進來,給鄔瑾換上帽子,穿上鶴氅,走到門邊,立刻有人撐開油紙傘,免他風寒。

外面放著平頂皂幔的小轎,下人壓下轎杆,請鄔瑾上去。

大雪轉小,天色已經放亮,下人來來往往,忙忙碌碌,道路積雪掃清後,落下的一層薄雪反倒變得又溼又滑。

兩個下人小心翼翼抬著這頂軟轎,以免堅冰般的坐轎人跌的粉碎。

風吹到鄔瑾面上,他聽到風裡夾雜的壎聲,比在屋裡聽的要清晰,他掀開帷幕,問道:“誰在吹壎?”

下人忙道:“是姑娘,程三爺到了。”

鄔瑾放開手,坐回去,知道不是莫聆風,莫聆風吹壎,比此人吹的好多了。

更不會是程廷,程廷對壎、奚琴深惡痛絕。

聲音也是從後花園中傳出來的,轎子到了九思軒,鄔瑾讓人停下,下轎後自己撐傘,慢慢往裡走。

壎聲就在前方,他在月亮門前站定,看向吹壎的人。

一個羌人。

滿頭的辮子紮起來,穿件長衫,腰間掛著幾塊彩繩纏繞的白石,手拿陶壎,正在“嗚嗚”地吹,一抬頭,也看到了鄔瑾。

他垂下手,好奇地打量鄔瑾,看過之後,略覺面熟,再看時,卻覺得不對勁。

他往前邁步,用力看向持傘而立的文人雅士。

在看清楚之後,他猛的往後退了兩步,雙手抱胸,滿含戒備,眼中充滿敵意,同時一股怒氣從心底往上騰,夾雜著隱晦的自慚形穢。

一句時間久遠,而且模糊不清的話,在他耳中忽然炸響。

“我的摩睺羅。”

她的窮追不捨,她的網開一面,她帶他進入漢人繁華富麗的世界,她自詡為神,高高在上,卻又讓他伴在身側,一切都有了緣由。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鄔瑾將傘往後舉了些,透過細細雪片,去看澤爾怒氣蓬勃的眉眼,見他眉上有道舊疤,再看他面目雖有羌人的粗糲,卻也有漢人的柔和,和自己有幾分相似。

他慢慢向前走了三步,問道:“你叫什麼?”

“澤爾。”

“你朝聆風扔過一塊白石。”

“是送!”

鄔瑾再進一步:“什麼時候來的?”

澤爾明明一隻手就可以捏死眼前的文弱書生,不知為何,竟先怯了,隨著他的腳步往後一退:“你管不著!”

與此同時,花園裡爆發出一陣稀里嘩啦的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