澤爾在哭。
他咬牙切齒,嚥下哭聲,上氣不接下氣地抽泣,一個腦袋幾乎搖成撥浪鼓,兩個肩膀不住聳動,哭聲偶爾從牙縫裡透出來幾聲,也像是狼嚎鬼叫。
眼淚滔滔的,滾燙的,淌了滿臉、滿手、滿身,腦子裡轟轟作響,昏昏沉沉,又脹又痛。
他身處暗夜,寒風從腳邊一直刮到頭頂,把他凍成一塊堅冰,他出生於曠野,成長於馬背,本應習慣這樣的寒冷,他卻第一次覺得無法忍受。
莫聆風的手按在他肩膀上,他抽出一隻手將其甩開,這隻手又搭了上來,帶著金玉般的重量,隔著衣裳的觸控,也讓他留戀。
他喜歡莫聆風。
第一次見莫聆風時,他就送她一塊白石,想讓他的神庇佑她。
再一次見她時,她已殺戮滿身。
她說:“我就是你的神。”
她說:“我不僅掌管你的生死,還能操縱你的喜怒哀樂。”
她說:“你這信徒,對神應當萬分敬仰。”
他滿心恐懼,滿心敬畏,滿心喜悅,因為她對他有無上妙法——使他外有形,心有情,目有物,魂不空;難自思,難自悟,難自離,寂無所寂,欲從空生。
怎麼能不哭,他才將仇恨的熱血澆灌在心愛的花朵上,鄔瑾就出現了,打的他措手不及,而且毫無還手之力。
再沒有比莫聆風更可恨的人,無心、無情、無性,卻能令他人生萬法。
他停下哭泣,再次甩開莫聆風的手,哆嗦著站起來,接過莫聆風遞過來的帕子,狠狠擦了臉。
心裡那股惱怒委屈之意隨著眼淚流的乾乾淨淨,他紅著眼睛跟鼻子,把帕子塞進自己懷裡,看了莫聆風一眼。
沒有燈火,莫聆風陷在陰影裡,面目不清晰,隱約能看她擰著眉毛,是個理解但不同情的模樣,越發顯的冷漠無情,讓人心寒。
澤爾立刻急火攻心,湧上來一股憋悶之氣,無處可去。
“瘋子,”他甕聲甕氣罵了一聲,“瘋子!”
莫聆風沒還嘴,倒不是因為澤爾可憐,只是不知道他是罵她還是罵他自己。
澤爾正了臉色:“我要回葫蘆河去找我的族人。”
莫聆風點頭:“好。”
澤爾笑了一聲,自己都覺得笑聲刺耳——他當然知道莫聆風不會挽留他,可沒想到她答應的如此快,如此理直氣壯。
莫聆風邁開腳步,繼續在花園裡遊走:“什麼時候走?”
“明天。”
他不知道和談能不能成,最好是趁著和談前,兩方休戰,朔河冰凍,從朔河,再到橫山,再到葫蘆河。
“送你一箱金銀,回去之後,不要再給金虜賣命了。”
他停下腳步,不再跟著莫聆風走,耳中有風聲滔滔,從橫山一直刮到他耳邊。
“好。”
而莫聆風負手向前,忽然回頭看他一眼,笑道:“說不定日後還有相見之時。”
澤爾站在原地,手腳冰涼,心卻忽然一熱:“石神保佑你。”
十月十四寅時,他帶上莫聆風所贈盤纏、程廷所贈陶壎,備好乾糧食水,配上長刀弓箭,騎一匹好馬出城,沿著朔河,去追尋他和父兄曾經走過的道路。
他滿載而走,卻又似是一無所有,扭頭看一眼城門,他低聲喊了一聲“瘋子”,隨後走入茫茫積雪中。
與此同時,一隊漏舶商滿面風霜,從金虜回城,黃義仁夾在魚龍混雜的隊伍裡,以駝裘裹身,戴一頂毛帽,面孔大半都縮在駝裘衣襟中,只露一雙精幹的眼睛在外。
這一行,他躲過莫家人的追捕,沿途雖險,卻能吃飽喝足,又有傷藥可用,精神恢復極快。
進城後,劉博玉帶著一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