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俊挽起長衫衣袖,一頭扎進喧鬧的人群,全然不顧周遭異樣的目光,與一眾小販爭逐著剛上岸的鮮魚。

在這市井煙火中,他仿若尋回了久違的自我,暫時忘卻了身上的重擔與煩惱,只覺自己是個有血有肉、食人間煙火的凡夫俗子。

一番爭搶後,蘇俊終於將一條三尺來長的面瓜魚,緊緊摳住魚腮攥在手中。心滿意足地等著忙碌的漁夫前來收錢,那魚的鮮活在他手中跳躍,似也在為他難得的放縱而歡呼……

往昔,蘇俊也止於安南的河內偶品此魚,其肉質呈老面瓜般獨特的鮮黃色澤,故也因而得名面瓜魚,可味甚鮮美,蘇俊對其傾心不已。

且,此魚烹製極簡,老薑一塊、老蔥數段,佐以一鍋清水、些許鹽巴,燉煮一番即可。

若是再搭配上雲南特有的小米辣蘸水,那滋味,堪稱人間至味。

蘇俊特意查證,方知此魚屬鯰魚科魾屬,名為魾。

故而今朝再見,他便一眼相中這條最大且最為肥碩的面瓜魚,往昔滋味湧上心頭,思念與期待盡凝於這一瞬的目光之中……

良久,漁夫行至蘇俊身側,目光驚奇的掠過蘇俊的一襲絲綢長衫,神色稍緩,斟酌著言辭,輕聲試探道:“老爺,這魚極大,便不稱了,收您銀洋一角,可好?”

蘇俊聞之,嘴角上揚,笑意浮面:“好,好,漁家這價公道。”

然話語未盡,其神色忽變,面露窘態。只因蘇俊此番出門閒步,未攜分文。當下之民國,遠非後世那般便捷,刷臉即可付賬。

此刻,縱有豪情滿懷,奈何身無分文,真真應了那句“一分錢難倒英雄漢”。

漁夫見蘇俊好一會也沒有掏錢,便又再次開口說道:“爺,銀洋一角……”

蘇俊張嘴“呃……”的半晌,才道:“漁家,要不你隨我去金家藥鋪取錢,如何?”

漁夫一聽這話,立刻變了臉色,忙不迭說道:“老爺,我一家子沒日沒夜打了一天一夜的魚,到現在連口熱乎飯都沒吃上,就盼著賣了魚能回家吃上一口熱的。要是個個都像老爺您這樣,讓我跟著去取錢,這日子可沒法過了!老爺,要不這樣,這次就算了,您下次再來買吧!”

漁夫的話剛落音,一個只搶到寥寥幾條小魚乾的小販便迫不及待地遞上一塊一角的銀洋,高聲道:“漁家,這魚我要了!”

漁家剛要伸手去接,蘇俊卻一步跨上前,面露不滿地對小販說:“哎,凡事總得有個先來後到吧。”

小販嘴角一撇,怪聲怪氣道:“喲,行啊!那我不跟你爭,你有錢你買唄!”

“這……”蘇俊一時語塞,無奈之下,眼珠一轉,對小販說:“要不這樣,你先幫我把錢付給漁夫,然後跟我回金家藥鋪,我給你一個大洋,怎麼樣?”蘇俊暗自思量,自己給出高出十倍的價錢,這小販沒理由不答應。

然而,小販眼珠子一轉,臉上露出一絲狡黠的笑意,市儈地比出三個指頭說道:“三個大頭……”

蘇俊一聽,心裡不禁暗忖:這魚我固然是喜歡,可你也別把我當傻子,就走這麼幾步路,便想狠狠敲我一筆,真當我是冤大頭?這般想著,蘇俊頓時覺得興味索然,起了放棄的念頭。

他依依不捨地看了一眼那條讓他心心念唸的面瓜魚,隨後緩緩轉身,將魚輕輕放回漁籮裡,神色有些複雜地對小販說道:“罷了,你厲害,這魚讓給你買吧!”

蘇俊失望的彈去衣上的輕塵,轉身離開了小碼頭,頭也不回的朝著遠處的田野一路走去,只把嘈雜的人間煙火拋在腦後。

九月的雲南,晚風輕柔似紗,繾綣地拂過廣袤原野。

天際被夕陽染成了醉人的豔紅,雲霞似錦緞般悠悠飄蕩,彷彿是一場綺夢的開端。

田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