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論中國古代之哲學竟,以下請略論佛教之哲學。

哲學有其質,亦有其緣。以質言,則世界各國,無不從同;以緣言,則各民族因處境之不同,其所從言之者,遂不能無異。前已言之。中國哲學與印度哲學之異同,其理亦不外此。

哲學之演進,有其一定之步驟焉。其始也,必將宇宙全體,分析為若干事物,(渾淪之宇宙,為人所不能認識。人能知二,不能知一。故認識即是分別)而於其間立一因果關係,以此事為彼事之原因,此物為彼物之原因。如基督教謂天主造物,七日而成;中國古說謂天神申出萬物,地祗提出萬物是也。(《說文》。佛教不言時間之長,空間之際。有間及者,斥為戲論。見《金七十論》。佛經推原事物,但曰“無始以來”、“法爾而有”而已)稍進,乃知恆人所謂有無者,實為隱顯而非有無。即人能認識與否,而非外物真有所謂有無。乃知一切事物,有則俱有,無則俱無;彼不因此,此亦不出於彼。萬有之原因,只可即謂之萬有而已(所謂一切攝一切也)。此則泛神之論所由興也。夫將宇宙分析,而以此事為彼事之原因,此物為彼物之原因,其說實屬不確。迷信此等說者,其所嚴恭寅畏,不過如世俗之所謂鬼神,如有物焉,臨之在上、質之在旁而已。惟尋常人然後信之,少有思慮者,即唾棄不屑道已。至於泛神之論,則其理確不可易,而宇宙自然之律,其力之大莫與京,亦於是乎見之。此則明於哲學之士,所以恆主隨順自然,利用自然,而不主與自然相抗也。中國之哲學,蓋循此途轍而演進。印度亦然。其在古代,所謂《優婆尼沙士》者,既以代表宇宙之梵,為最尊之神。(印度最古之經典曰《吠陀》,婆羅門專司之。是為婆羅摩奴之學。其書曰《阿蘭若迦》。譯言《林中書》,以婆羅門之年老者,恆居林中也。即《林中書》而精撰之,曰《優婆尼沙士》,譯言《奧義書》。《奧義書》以梵為宇宙之本體,亦即為我,惟一而無差別。有差別者曰摩耶。摩耶為幻。人能知我與梵一,即得智明。其所以流轉生死者,由為無明所迷,不知差別之為幻也。此已啟佛教唯識之先路矣)佛教初興,所尊崇者,雖為釋迦牟尼其人,及其進為大乘,則所尊崇者,實為法而非佛。人能如法修行,即可成佛。(釋尊即以法為師而自悟者)見佛固無異見法,見法亦無異見佛。佛之所以威力無邊者,實以其法身而非以其報身。(報身,謂佛其人。法身,即自然之寓言。佛說一念皈依,則諸佛菩薩同時護念,使之去禍得福;猶言人能為善,則自然律中,必有善報,絲毫不得差忒也。其一心信佛,有所觀見者,是為佛之應身。謂應於人之念慮而有。以今之學理言之,可謂應於人之心理作用而有,亦即人之心理作用所顯現也。是為佛之三身。其說與科學,絕不相背)然則佛者,法之寓言耳。所謂法者,即宇宙定律之謂也。然則大乘教之所謂佛,即宇宙定律也。故佛教雖似一神教、有神教,而實則泛神論、無神論也。隨順自然之理,佛教中發揮尤切至。佛教貴無為而賤有為。所謂無為,即隨順自然;所謂有為,即與自然相抗之謂也。世間萬事,一切無常,是即中國人所謂無一息不變之宇宙定律。知其無常而隨順之,是為聖人;強欲使之有常,則凡夫矣。聖凡之分,即在於此。然則佛非異人,所謂佛土,亦非異地。能明乎宇宙定律而遵守之,則娑婆世界,即是淨土;凡夫之身,亦即聖人耳(此地獄之所以頓超也)。此其隨順自然之義,實與《易》《老》無二致也。此印度哲學與中國同者也。

其與中國異者,則因其處境之不同。蓋人之知識,雖曰借智而得;而智之所指,必有其方;所以定此向方者,則情感也。情之所向,實因其處境而異。中國地居溫帶,為文明所自起之黃河流域,在世界文明發源地中,又頗近於寒瘠,其民非力作則無以自存。故其所殫心者,在如何合群力作,以維其生,以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