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信了,可是,他被騙了。

他怒火中燒,又似惱羞成怒。

他覺得自己被戲耍了,第一次有人,如此戲弄他。

他原本對於謝長柳的不解之疾,心中還試想了很多。

他想,若是謝長柳真的有不足之症,他也要盡力救治他,谷主治不了又如何,汴京彙集天下聖學稀物,他用宮中聖物給他續命,能續一日就多活一日,若是他沒有那麼多珍貴的藥材,他也要為他散盡千金去尋,他想,只要他上心,一定會讓他多活一段時間,一定不會叫他,在一個沒有人的地方,含恨而終。

可是,他想了太多,而這卻原本只是一場不合時宜的笑話。

他不想生氣的,因為,比起謝長柳真的會短命,他活著就很好了,這不是他所期望的嗎?可是,他咽不下那股氣啊,他好氣好氣……他覺得自己心胸也非開闊。

謝長柳直起腰來,原本埋下頭的臉上的肅穆,在抬起的那瞬間堆上了笑,生硬得笑,虛假的笑。可是,天色是很好的掩飾,不教人發現,他的笑一點都不像是真的。

“又騙到你了?這麼好騙啊?”他火上澆油一般,這讓秦煦原本滋生的難受消失的無影無蹤,被戲耍的感覺,刺激著他的太陽穴止不住的跳動。

秦煦冷冷的看著他,不說話,但眼神太過冷冽,比起這夜晚的風還冷……

謝長柳也自知秦煦是怒了,尚不以為意。

“不說話了?生氣了?”他從坐著的簷脊一點點的挪過去,用自己的胳膊肘撞擊著他,試圖用這樣幼稚的行為,求得他的諒解。

“秦煦啊,你可是儲君啊,咱別這麼小氣哈。”

秦煦與他翻起舊賬來,白日裡被他嚇唬的事。

“你白日還說你在跟老鼠玩?”

謝長柳瞪圓了眼睛,甚為無辜。

“我們語言不通,怎麼玩?肯定是隨口胡謅的啊。”他滿不在乎,可越是這樣,反而讓秦煦越是鬱鬱不平。

“你以前也這樣?”

如今的謝長柳太過隨性,是他看得見的陌生與不認識的恣意。

“不是。”他看著昏暗的夜光,夜色裡的會陵都城,在他眼裡,其實什麼都沒有,那微弱的光點,在他眼裡沒有任何的顏色。

他想起了,父親書房壁櫥上掛著的那一幅闔家團圓圖,碧藍的天,白色的牆,綠色的樹,翠色的紗帳,紅色的櫻桃,黃色的桃……一家四口,幸福美滿,父慈子孝。他想起了東宮裡,逢除夕時,魚爺爺給他用硃筆點在眉心的印記,硃砂一點,從此去病消災……

“小時候吧,八歲之前,我頑劣不遜,父親嚴厲,我挨的板子比那時讀的書多,因此,後來挨夠了板子後,我說話,左右不離之乎者也。在東宮做伴讀的時候,七年呀,自以為脫離了父親的苦海,又被東宮上下偏寵,太子視我為珠玉,如珠似寶,自此驕奢淫逸,差點給養成了一個紈絝的性子。後來呀,父親被貶至長岷,我卻舍家追隨東宮不棄,科考名次被頂替,再來家人亡故,老師身死,我家破人亡,流落街頭。一連串的打擊,我變得沉默寡言,草木皆兵,幸虧是叔父一直在我身邊,他那五年,幾乎是對我不離寸步,無微不至。叔父待我如己出,我勵志報仇雪恨,早已經失了當年的天真,如今啊,我滿口胡言,最好,誰都不要信吧。”

話到最後,他的語調變得悠遠、變得喑啞……說著的似故事,也似舊事。

而他說的何止是自己那轉瞬即逝又如在昨日的一生啊。他說的是,他的父母家人,他的老師朋友,他的喜歡與敬愛,他的遺憾與不得。

他如今不過二十有二,他卻早已經心力交瘁,歷經滄桑,歲月除了告訴他自己苟活人世,便是要讓他記住,自己這狼狽又不堪無為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