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寬騎馬走過去。
發現院門一側掛了個很簡陋的木牌,上書:三才印刷坊。
約莫是聽到了外面的動靜,一個身著短打、鬚髮花白的老者走了出來。
瞧見劉寬一身官袍,立馬跪拜:“拜見大老爺。”
劉寬連忙翻身下馬,將老者扶起,道:“老伯不必行如此大禮——本官劉寬,便是這印刷坊的東主。”
老者剛起來又作揖,“原來是東主老爺,草民林阿九,是這坊中匠頭。不知老爺要來,有失遠迎,還請恕罪。”
林阿九?該不會被族人稱作九叔吧?劉寬心中嘀咕了句,下意識重新瞅了瞅林阿九的眉毛,見他並非一字眉,便收起了奇怪的念頭,道:“咱們到裡面說話吧。”
“東主老爺請。”
進去後,劉寬發現這個院子並不算大,只分了前後兩進。
前面院子有一半搭了棚子,下面擺好幾排木擱架,其中一排上有些印刷好的紙張正在陰乾。
兩個青年男子則從主屋走出來,好奇又緊張地看來。
林阿九瞪了兩人一眼,道:“這是東主劉大老爺,還不快來拜見?”
兩名青年立馬過來跪拜,“拜見東主大老爺!”
劉寬道:“起來吧——我這人不喜歡別人動不動行大禮,以後見我就不必跪拜了,行揖禮即可。”
因不知劉寬說的是場面話還真話,林阿九有點不知所措。
劉來福道:“別想太多,按老爺說的來便是。”
“草民記住了。”
劉寬沒急著參觀,準備先了解坊裡的匠人情況。
“林老伯,這坊中有幾位匠人?各有什麼職司?”
林阿九道,“回東主老爺,就三個匠人,草民與兩個兒子皆為刻工,兼任文字檢校之事。”
“此外,草民老妻作為工餘,平日裡負責做飯和灑掃一類的雜活兒。”
心虛地說完,林阿九便有些忐忑不安。
他家世代在江南以印刷為業,據他父親說,在趙宋時曾有自家的印刷坊,日子過得還不錯。
可到了前元,他家先是淪為官匠,後又被分給權貴成為投下匠——實際就是從前元朝廷的匠奴變成了權貴的匠奴。
為何說是匠奴?
因為前元匠戶毫無人身自由,婚姻都得由官吏或權貴做主。縱一身好手藝,也只能獲得些衣食,不可能幹私活賺錢。
因此,當朱皇帝到了江南,殺了諸多蒙古權貴,林阿九跟其他工匠一般都很高興。
後來朱皇帝也將他們編為匠戶。
林阿九最初很緊張,擔心又淪為奴隸,甚至曾想賄賂管事官吏變為民戶。
但後來瞭解到,大明匠戶與前元並不相同,只需每月騰出十天到官坊服役,其餘時間便可做私事賺工錢養家。
既然在大明做匠戶能自己賺錢,林阿九便想用祖傳手藝養活家人,乃至買下一個印刷坊,恢復祖業。
然而十幾年過去,他雖娶妻生子,卻距離恢復祖業的目標依舊遙遠——前元文事本就荒廢,經歷元末戰亂後就更加荒廢了。
大明初建百廢待興,如木匠、磚瓦匠等活計幾乎做不完,印刷匠人的活計雖也多了些,可跟其他匠人相比就不值一提了。
他原本在官辦的大印刷坊做事,每日印刷任務幾乎都來自官府,如此情況,他只能賺個一家人的口糧和些許補貼。
後來得罪管事小吏,便被調到了這處小印刷坊來。
官府派的活計極少,只偶爾有文人過來印幾本儒學經典、僧道來印些佛經道書而已。
沒活兒幹,官府便只發一家人的口糧,沒有補貼,別說積攢錢財了,連過年給妻兒扯身衣服的錢都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