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麼了,聽知了叫也煩,竟坐不住。

她下了屋頂,回房間換了簡單的絲質銀白色中袖長裙,在大鏡子前挑了許久的首飾,最後將珠寶盒裡的那對紅玉耳墜兒拿出,戴上。

她摸著耳墜兒想,或許因為見到鄧元初,想到了他。

三年,足夠發生無數翻天覆地的事。

如今北京已更名北平。

參與北伐的軍閥和將領紛紛倒戈,和南京政府打了一年又一年。

而這三年裡,他和謝家人都像消失了。

在她的生命裡沒留下一絲痕跡……何未在院子裡叫人備車,本想去航運公司辦公室,但想到這幾日總有軍閥的幕僚過去,想和她談天津港口的合作……她改了主意:“去積水潭吧.”

斯年今天學校開運動會,放學早。

六歲出頭的女孩子,穿著淺月白竹布衫和黑色裙子、白紗襪與小布鞋,揹著個乾乾淨淨的白色小布包,正進了院門,一見她要出去,書包都來不及放,便跟著上了車。

“我們班上幾個同學退學了,”斯年說,接過來何未給她的白毛巾,“說要去南京。

她們說,馬上南北對立了。

年紀最大的那個,我給你講過的,叫邵問東,他說其實東北軍在觀望,看誰贏了,就幫誰.”

“你們小,沒見過幾個月換一個總統的日子。

看著就好,不必多聊這個.”

她為培養斯年的邏輯思維,和她說話慣來是和同齡人交談的口吻,一開始斯年總是聽不懂的,慢慢就能跟上她的思路了,思考能力超出常人。

她隨手拿起報紙看,上邊有幾篇分析29年美國經濟危機的文章。

他們做海外航運,她常看些國外時評。

斯年從藤編的報紙籃裡看到兩張照片,其中一張是當年北伐勝利時,各大軍閥的大合照,每個人穿著的軍裝樣式都不同。

斯年留意的是那些人身上的軍裝。

小女孩子辨認許久,發現沒有一個和謝騖清當初那張照片一樣後,神色黯淡下來。

但也僅是沉默著,這幾年,她想爸爸了連照片都不敢看,怕勾起何未的傷心事,更別說開口提了。

在酷暑裡,她們進了新開張的茶樓,到了茶館二樓。

過去不讓在內城開娛樂場所,如今都一個個開起來了,也離家近了不少。

此地曾是皇家的洗象池,其後和運河斷開,就成了名副其實的野水。

如今,叫積水潭,離百花深處不遠……今日不知怎麼了,一直想到和他有關的。

何未摸著耳垂上的紅玉耳墜兒,忽而想到恭王府一排紅燈籠下的男人身影……樓下平臺上評書先生正說著《七俠五義》,一拍醒木,將她驚醒。

她手裡打著個扇子,扇著,想扇去心裡的難過。

“斯年呢?”

她問。

身後沒人答應。

回頭看,扣青竟也不見了。

腳步聲上來,扣青指著樓下,結巴地幾乎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小、小、小姐……二、二、二……小姐……”這丫頭有幾年沒結巴過了。

她心一緊,忙起身,往樓下跑,唯恐是斯年出了事。

一樓沒人,她提著長裙邁過門坎,往西面瞧,還是沒有,再迎著日光看東面。

盛夏刺目的日光裡,一個身著軍裝長褲和襯衫的男人,正將軍裝上衣脫下來,和站在車旁怔怔望著他的斯年對視著。

“為什麼跟著我的車跑?”

那個男人問斯年。

何未幾乎窒住,日光將他周身鍍著光,那臉……還有低頭看斯年的動作……她眼前一下子模糊了。

太像他,卻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