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臻處處為家族著想,嫁得兩次皆帶來福氣。
何未則相反,自幼反叛,屢屢與革命黨扯不清,更是害父親下了監牢。
大房對她恨之入骨,多年未有往來。
但何至臻是個生意人,萬事從利,為同她合作,難得示了好。
姐姐勸母親遣了婢女來,叫她一同出城去寺裡住兩日。
她應允了。
“那個法會,我會去.”
何未輕聲道。
不止去,她已借母親的名義出錢,辦得更大更風光了。
“到時,我看情形……避開.”
她見三人不語,又道:“我方才不說話,心疼得是幾個孩子,小小年紀沒了父親.”
還要被徹底打上漢奸之後的烙印。
大的那個,和繼清差不多年歲。
何未抬頭,瞧著迴廊裡的一串老舊的紅燈籠。
屬於前朝的印記。
***夜裡,她心神不屬,早早上了八步床。
謝騖清光著腳,走上踏板,來到她身邊,先放了左邊的床帳,要去解右手的金鉤子,被何未拉住手臂。
“看這個呢.”
她揚揚手裡的賬本。
謝騖清瞧著她,看穿她。
何未手的賬本,被他拿走,擺在床頭矮桌上。
湖色床帳內,謝騖清解了配槍,放到枕頭外側。
“今天坐著的那條長廊,還有印象嗎?”
她的手從他身後繞過來,摟在他腰上,“你第一次離京,赴堂會,和我道別……都在那裡.”
想想,她又道:“那時你一個革命軍人,和軍閥們一起,在最主張復辟的小王爺的王府,一同聽戲,比戲還精彩.”
彷彿無須謝騖清的回應,她再道:“我們是一母同胞的姐妹,為什麼想的、做的,差別如此大?”
謝騖清拍拍她的手背,低聲問:“難過了?”
何未臉捱到他後背,隔著襯衫,感受他的體溫。
“當年我們北上的代表團目標一致,一心統一南北,救國救民,”謝騖清輕握住她的手背,輕聲道:“後來各奔東西,換了不同的軍裝,走了不同的路.”
代表團裡,有後來始終堅持救國的;有在濟南為國捐軀的;也有賣國的,對日本人一讓再讓,簽下喪權辱國的停戰協定的。
眼看著昔日好友變對陣之敵,亦有失落和心痛。
“你們打仗是什麼樣的?”
她輕聲問。
“我們?”
他回憶,“永遠都是以少勝多.”
何未笑了:“多說些,報紙上只有南京政府的訊息.”
“將士們很艱苦,極度缺裝備,”他們不像南京政府可以向各國借款,購買軍備、請專家來打內戰,“有時候幾場大仗打下來,已經沒槍可用了。
我們有個師長就擼起衣袖,一根根髮長矛,對大家說,子彈打完了,咱們就用長矛!打出氣勢來!”
何未情不自禁摟緊他的腰。
謝騖清笑了:“讓我先躺下.”
“抱一會兒,”她撒嬌地小聲道,“沒這麼抱過.”
因謝騖清過於清瘦,她從背後抱著他,能感覺到他被面板包裹著的脊樑骨。
一節節,突出,但筆直。
“你這根骨頭真直.”
她收回一隻手,從上到下滑動,摸著。
他笑。
軍人的脊樑,怎能不直?他們的身軀,可是守住民族故土的最後一道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