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船啟程後,海河港口正式關閉。
那是1930年的冬天。
北方戰事停息,一片繁榮。
謝騖清南下後,她和謝家二小姐保持電報往來。
謝騁如從謝家落敗,定居上海法租界。
她成了謝家唯一明面上和革命無關的後代。
因兩人都是女孩子,更有討論性。
不知不覺,南謝北何,成了商界兩個叫得響的名頭。
北上的南方商人,提到謝二小姐,無不提到她的烏木牆壁的大客廳,客廳裡客來客往,招待進步文人,下野政客。
春節,有一個進步文人帶著謝二小姐的薦信,找到天津何九府上,於茶室內,來客穿著深灰色的單布鞋,剛從火車站趕到。
胡盛秋招待他,何未在茶室偏門,聽他們說,文人想去北平辦報:“日本人辦了《順天時報》,佔據北方的輿論戰場,其心可誅啊.”
胡盛秋出身報業,聞言,心有慼慼,為這中年文人添茶說:“如今的北平沒了政治桎梏,倒成了文化中心和旅遊勝地了,恰適合辦新報紙。
先生若有心,盛秋私人可以幫忙.”
兩人就北方報業,談到北平的宣南,從民國初年回望清朝末年,從報業談到曾宣南的學子們。
胡盛秋感嘆,當初戊戌六君子被殺於宣南菜市口,距今不過三十多年。
他們冥冥中看到,該是欣慰的。
何未不便面見進步青年,等胡盛秋送走人,挑開簾子,進了茶室。
“他講的我心潮難平,”胡盛秋對她說,“《順天時報》的影響確實大,眼看著他們在滲透言論。
若不是跟著二小姐能做更多事,我都想回宣南,辦一份報紙,同他們鬥上一鬥.”
“你如今看得更遠,就要做更多,”她在椅子裡坐了,“剛才你說戊戌六君子,二叔過去常說他們。
我們年紀差不多,見不到當年行刑,民眾鼓掌叫好的情形.”
可悲至極。
二叔那輩人,說起行刑場景,常紅著眼將早已講過數遍的話再說一遍。
爛菜葉不停投擲到幾人身上,他們被菜葉砸得寒心。
行刑的刀鈍,砍了二十幾刀。
譚嗣同至死不求饒,誓要用一腔熱血澆醒中國人。
後來,南方出了蔡鍔將軍,曾是譚嗣同的學生。
而後,南昌起義的人裡,又有蔡鍔的學生。
有許多東西,從無懼肉|體的消亡。
有人中途忘記了,先輩曾灑過的鮮血是為什麼,但總會有人接著走下去。
白珠簾子晃動下,小嬸嬸端著兩杯熱的花雕酒。
何未和胡盛秋不解,小嬸嬸笑著道:“九爺說,今天是個好日子,比利時在天津的租界收回了。
讓我熱了酒,招待大家.”
她不好喝酒。
胡盛秋徑自取了兩隻杯子,輪流飲盡,亮了杯底。
他一個江蘇人,為革命入京,至今沒回過家鄉,這花雕真是許久未喝了。
***1931年的小年夜,她在天津發了一場高燒。
往年她入秋都要高燒一場,去年以為逃過了,未料在除夕還了回來。
像開場的鑼,謝幕返場的謝禮,省不掉的。
除夕的下午,她不慌不忙讓均姜將預先的湯藥燒煮好,一碗飲盡,用錦被把自己裹成一隻小蟬蛹似的,外頭還裹著奶白色的羊毛毯子。
倒頭便睡。
再醒,竟沒退熱。
九叔請幾個老醫生看過,大家爭論不休,開得全是最保守的方子。
至除夕,仍不奏效,直到初一下午,扣青帶了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