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怕冷場,努力找尋話題:“營救少將軍時,我見過何家長江航運的船,真大,”他欽佩地說,“還有省港航路,二小姐這幾年,幫著送了我們不少人撤退到港澳避難,我們的人總說,那是一條救命的航路.”
林驍似有許多話想稱讚她,想了想,擔心問:“這對二小姐會不會有危險.”
“這種世道,做什麼不會有危險?”
她笑,輕聲說,“何家航運從過去就是幫著救革命黨的,你不知道?”
“少將軍說過.”
林驍未料何未如此坦誠。
當年二叔身為革命黨,被迫逃到海上,被人救,由此萌生了做航運的想法。
何家未記錄在案的生意,全憑叔侄三人的腦子記,記路程記通關的時間,唯獨不記姓名。
多年來救走、送出的革命人士不計其數。
“少將軍說,航運你看得比命重,你沒辦法跟他走。
開始我還不明白,這幾年看清了.”
“少將軍把你看得也比命重.”
林驍說。
她笑。
這話由他身邊人說,意義不同。
“當年,”林驍兩手握著蒲扇柄,思慮再三,說,“三小姐和少將軍都在金陵。
三小姐想見你,她說,一家四姐妹只有她沒見過弟妹,就悄悄去了.”
何未笑容凝住。
“少將軍一直想辦法救你們,三小姐被槍殺後,他不敢再等,拿自己換了你.”
金陵四月槐香盛,滿城花落滿地白。
何未回到正房。
謝騖清帶隨行衣物書籍的鑲鐵大板箱貼牆立著,在棕皮沙發旁。
她怕地滑,前一日從天津發電報回家,讓管家帶了幾卷地毯,墨綠的,鋪展在地面上。
足音被地毯吞了。
她輕掀珠簾,到床邊坐下。
謝騖清睡時襯衫釦子都不解,規整的彷彿隨時要起來,拿了軍裝上戰場。
她的少將軍,為了她,甘願死。
躺在床上的男人突然伸出手,握住她的。
何未心微顫:“沒睡嗎?”
“我睡覺輕.”
何未挨著他躺下。
謝騖清挪動身子,為她騰出半張床。
“你三姐……”她說。
他覺察出她對三姐的興趣。
“三姐,是我們家最反骨的人,”謝騖清輕聲講,“我父親是老派的人,人的眼界和思想都有侷限性,他當時支援反袁,袁世凱死後,不支援南北開戰。
他認為,仗打太久了,不該再打下去。
他的兵權最初就是被三姐騙走的,騙到了我手裡。
後來,南方軍閥坐大,各省鴉片氾濫,他才想通了,仗還是要打下去的.”
謝騖清想到了三姐離開的前一年:“26年,雲南終於修了第一條公路。
三姐就對父親說,你看,若不是稅收都落到軍閥口袋裡,這公路早該修成了.”
哥哥也說過,人的思想有侷限性。
她想。
謝老將軍的一生絕大部分都在前朝,他能一開始就支援反清,已是不易。
“她被保送到上海裨文女子高中,離家遠,母親不放人,沒想到她留下一封信,就要挾父親的副官送她去了上海,”謝騖清笑著說,“父親的副官心裡喜歡她,被她發現,反而成了一個把柄.”
此事每每被父母提及,都要說笑上許久。
“那個副官像林驍,軍事才能傍身,早該做參謀,只是忠心耿耿,不願離開謝家。
後來她讀高中,寄宿在校三年,讓副官去讀軍官學校,學成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