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兒姐弟倆都齊了,我們母子三人該淘淘心裡話了。”穗喜見自己娘退了去,與曲樾一道也隨即退了去。諾大的寢殿,就王昤母子三人安靜地坐著。高陽弘濟收起了方才嬉笑,順手理了理襟袖,端坐起來。
高陽弘纓本在長公主府,就聽著暗線密報,今日朝堂暗潮洶湧,想必是影響了高陽全族的干係在裡,自然也跟著正經端坐一旁。兩姐弟以一種非常熟稔的威儀與嚴謹,候著母后接下來的吩咐。
王昤從榻側取出瀾夫人獻的尹兆勖書法遞給高陽弘濟,又轉頭凝望著高陽弘纓,似是回憶洶湧。
“纓兒,我自知這些年,你心裡諸多委屈。”王昤深有愧疚地拉著她的手。“為娘也想你與夫君恩愛,相顧白首。”此時的高陽隆纓似是被開了某種缺口,淚如盤雨,傾瀉而下。
“梅汶鍾父子,是你派人殺的吧。”王昤柔眼慈祥地望著自己女兒,眉眼間竟全是自己故去夫君的模樣。“我知你為了夫君報仇,阿孃不怨你,你弟弟自會為你善後。只是如今的高陽氏,再不是南陵一族,它撐的,是天原八州黎民百姓。有些事、有些怨、有些恨,你便只能自己吞了去。”王昤此生儼然普通百姓中為女兒操勞的老母親,她是他們的阿孃,而不是皇太后。
“阿孃…”高陽隆纓伏進王昤的懷裡,失聲痛哭。“我恨不得把梅家和司馬家,削骨拔筋,剃個乾淨!”
王昤輕輕撫弄著高陽弘纓,為她梳排著心底怨氣。她自是不能忍自己女兒遭罪,這也是為什麼她要竭力阻止梅婕妤把自己親孫女嫁給梅家的念頭。司馬家、梅家、王家和高陽家那錯綜複雜的關係,還得從那次皇家尋獵開始的。
自她勇敢求高陽儁一紙婚書時,高陽儁拿出了他的坦誠與擔當。高陽昺嶸為了兒子這一執念深情,不惜以高陽全族作保,願為司馬家一統先鋒,只為求得琅琊王氏女,王昤為高陽家媳。司馬恩權衡利弊,終是應了這門聯姻。
當年年終,高陽族宗傳統,每年祭懷先祖。便有了回家祭祖,途遇氣象之際。王昤也不知高陽昺嶸經歷何為,只是自從收了尹兆勖為義子後那三年,尹兆勖便長居高陽府,每日入高陽昺嶸書房,一呆便是三五時辰。有時高陽儁求而不得見父親,寒冬酷暑,每每只得立於書房門旁。又似高陽昺嶸單獨於高陽儁叮囑了些,所以高陽儁從來就是安靜候著,不多一眼。高陽家風嚴謹,萬氏治府有方,府內上下都似不曾見異樣,也不在背後嚼這主家是非。
只是有一日,高陽昺嶸隻身帶著高陽儁夫婦和尹兆勖去了金州望楚山,見了望楚山延慶寺第一任主持懷悲大師。
王昤見著於懷大師時,眼簾裡是一黑瘦老僧,巍然端坐在落水潭前,與那些面圓耳大、慈悲憫懷的行僧相比,懷悲大師面色矍鑠,目光炯炯,傾瀉瀑布奔流而下,漸起泛水光暈與那身素色僧袍交相輝映,竟多了幾分凜肅煞然之感。
“玄液下山非有意,深壑無情故入潭。”
懷悲大師所座之處一旁,立著一大石盤,像是瀑流之巔飛石而下,插進地裡一般。上面蝤勁龍蛇地刻了一名“落水潭。”
這懷悲大師似與尹兆勖相識,尹兆勖隻身前去,似在懷悲大師跟前言語一番。奈何落水擊打聲音甚大,高陽昺嶸三人具不得耳語,這位叱吒大半生的血馬男兒,竟非常安靜且平和地立在一旁。
驀地見懷悲大師雙眼穿透而來,深邃不明地落在高陽昺嶸身上,那扇目光看似犀利蒼然卻又柔和宏大,如符咒一般,盯得人無以躲避亦不能動憚。高陽昺嶸戎馬一生的血惺之氣混雜著凌凌刀光劍影,在懷悲大師雙眼那束凝望的目光中,變得明澈剔透,逐漸消融褪去…那一刻,他虔誠地跪拜了下去。瀑流飛懸而下,大有翻江倒海、氣吞山河之勢,那一瞬間落在王昤視野裡,如佛主扶手而下,掌著高陽昺嶸的天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