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父親,無恙。”

萬氏佇立門側,風雪從縫裡灌進來,撲打在她臉頰上。

她的側顏,消融在一片冷冽之中。

樾柳孱弱地支撐起身子,輕輕咳嗽了兩聲,嘴角裂起了皮。

萬氏掩上門,轉過身來,依然一片風色不改地清冷,渾身氳著一層淡淡的光暈,不似凡人。

“你這般,值得嗎?”萬氏淡淡問道。

“你這般,也可曾悔過?”樾柳輕輕說道。

微弱燭光的輝影中,兩人相視,淡淡一笑,恩仇盡泯。

“我也有曾羨慕過你一兩分。”萬氏坐在樾柳的床沿邊,依然端著身子。

“我也羨慕過你。”樾柳的言語裡,更多兩分誠懇。“你慕我,與他形影不離,我便早你一步進高陽府。可我卻羨你,心中至性,為他所有,盤盈不悔。”

“你不也是嗎?”

萬氏轉過頭來,安靜篤定地盯著樾柳。

曾經端容儀方,端繾形逸的一宮主妃,竟也頹頹弱弱這般境地。

萬氏心生一片兔死狐悲之感。

“我父親但凡一息尚存,萬家私鹽之事便能秘而不露。”

萬氏有些可憐地打量起了樾柳,樾柳越發不自在來。

萬氏覺察了她的尷尬,收回方才逐漸凌厲的目光。

“你當真以為,我會視你為敵,將樾家趕盡殺絕,以洩奪夫之恨?”萬氏輕輕笑了起來。“看來之前對你那兩分羨慕,也得抹去八成了。”

“你…不恨我?”

“你怎麼不認真想想,若當初我不應允,你能順利進高陽府嗎?”萬氏忽然長長吐了一口氣。“又或者,這些年,你都沒看明白嗎?”

樾柳的眼神裡逐漸混沌朦朧,不明所以。

“若我沒記錯,你自幼識得子鴻(注:高陽弘濟字),文耀(注:高陽弘明字)。子鴻冷斂,文耀熱忱。你與文耀,似乎更為親近一些。”萬氏收回神色,平平淡淡地說道。

“偏偏是冷斂穩重,細絲如發的子鴻選了你。當初的我,確實有些難以理解的這番選擇的。”

“我們也算自幼相交,曾一度剖心置腹。若你當初,拿出萬家嫡女的姿態阻了我,便也不會記恨我這些年了。”樾柳抽出被子裡的手,輕輕覆蓋在萬氏手臂上。

那層寒冷,透過萬氏厚厚的氅襖,浸進她的肌膚裡。

那興許,不是體寒受凍。

而是樾柳內心深處,最為無助的孤獨與錯付。

為了他,那麼一刻的後悔與落寞。

“你是希望我當初,阻了你嗎?”萬氏明知故問地說道,內心也有一絲隱隱牽扯之痛。

“我若阻了你,或許今日,躺在這冷宮病榻上的人,便是我了。”萬氏言語溫柔,字字情切,卻讓樾柳跌入更深的寒冷裡。

“什麼…意思?”

“你可是羋氏唯一嫡長血脈。若非羋荊馥當初戰死疆場,如今的你,又怎可屈居於夫人位分?”萬氏輕輕幽幽地解釋道。

“羋荊馥,真的是戰死的嗎?”萬氏為樾柳理了理稍顯凌亂的發。

“又或者,你以為,單憑你宜州私鹽之事,萬家便會因此倒下去嗎?一將功成萬骨枯,一國功成萬人骨。數朝更迭、萬氏未倒,那堆在萬氏大廈之基的白骨,又豈止萬具?你真的以為,我幫你留得你父親性命,只因你用私鹽之事脅迫與我?”

萬氏輕輕地掰正了樾柳的腦袋,捧著那副乾枯的臉,認真地問道:“還是,你真以為,阻我孩兒面前的,是你那心狠手辣的兒子,甚至,是那朝陽稱頌的…太子?”

萬氏的雙掌愈發用力,卡得樾柳呼吸愈發困難,卻也讓她腦袋裡越來越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