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出了這句話,程廷楨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擔,長嘆了一聲,面色卻是漸漸地恢復了過來。
既然眼前只有這一條路可走,那也只能就這樣走下去了,多想反倒無益。
劉先生凝目看著他,心中亦有些難過。
他抬手捏了捏額角,復又垂眸道:“僕自知,黃柏陂一事,得不償失,此乃僕之過.”
此事牽動了霍、何兩姓。
莫名其妙得罪了何家,已然叫人摸不著頭腦,霍至堅更是掌管著全縣士子的前途,被他挑出錯來的程家,往後的日子會更不好過。
一想起此人,劉先生便蹙起了眉,心中無比煩難。
此人油鹽不浸,面上又是一副凜然大義的模樣,行止亦端方得令人咋舌,就像一塊八面光滑的頑石,直是無從下手。
這些日子他一直苦思著拉下此人的辦法,卻始終不得要領。
“先生不必自責.”
程廷楨的聲音傳了過來,語氣十分溫和:“此事決斷在我,先生當時也曾道,此計未必會成,是我一意孤行,有此結果,也是天意罷.”
他一面說著,一面又仰首嘆了口氣。
聞聽此言,劉先生自窗邊轉過身來,面對著程廷楨,莊容道:“郎中令不責之恩,僕謹記下,必圖後報!”
語罷,舉手加額,鄭重一禮。
程廷楨忙上前扶起了他,和聲道:“前事已矣,先生不必介懷.”
語畢,向案上的信一指:“時間緊迫,還是且論此事罷.”
劉先生心中早有謀算,此時便沉聲道:“此約由僕來赴,郎中令不必親身涉險.”
此語一出,程廷楨一下子抬起了頭,面上的血色褪間得乾乾淨淨。
“先生……何出此言?莫非還是為黃柏陂之事麼?”
他的語聲微有些發顫,連嘴唇都在輕輕顫抖。
劉先生倒也沒否認,鄭重點頭道:“是,僕計謀有誤,自當補救!”
“萬萬不可!”
程廷楨面色煞白,拂袖斷然道:“先生豈可自蹈險地?若是先生去了,又叫我如何自處?”
劉先生早便料到他會反對,此時便笑了笑,溫言道:“郎中令勿急,請聽我說完.”
他的語氣仍是慣常的沉靜,那張平淡的面容上,有著不同於以往的鄭重:“我已經想了許多遍了,此事只能由我去。
一者,郎中令乃是官身,又乃郎主,自不可貿然行事;二者,我想郎中令此時的打算,應該是想指派幾個侍衛去辦此事。
只是,依我看來,那些侍衛皆是粗人,不懂此中關竅,萬一行事有誤,豈非大謬?三者,我亦能作得半個主,有什麼事可當場應對,我之身份亦可當得代赴此約,那送信之人見了我,亦可知郎中令的誠意。
故,此事只能由我前往.”
他說得十分詳細,理由亦充分,然程廷楨仍是面色慘白,搖頭不許:“不可,萬萬不可.”
他的語聲微有些發飄,面含自責:“此乃我之過,何以由先生擔責?先生……”“郎中令!”
劉先生驀地打斷了他。
程廷楨一驚,抬眼看去,卻見劉先生肅了容,語聲冷湛如冰:“郎中令,黃柏陂一事,乃僕之過,僕欲將功抵過,望郎中令成全!”
語罷,撩起衣襬單膝跪倒,面色決然。
“先生……”程廷楨搶上前兩步,伸手欲扶,劉先生卻往後一讓,莊容道:“請郎中令允僕將功折罪,否則,僕再無顏奉公.”
程廷楨呆住了,過了好一會,方退後兩步,跌坐於椅中。
劉先生態度如此堅決,根本讓人無從說起。
壓抑的寂靜在房間裡漫延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