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鐵大廈的深處,微黃的燈光閃耀著,麵皮枯皺的老者和昂揚直立的年輕人身上竟有相似的神態和威嚴。

他們只需要一句話,甚至一個輕蔑的眼神,就能輕易剝奪處於下方,那群衣冠楚楚的高管們所擁有的權勢和財富。

而在李承乾的辦公桌前,已經擺上成百上千份求職者的簡歷,每一份履歷都足夠耀眼,有的出身哈佛耶魯之類的名校,有的是準備從紅圈所跳槽的中高層,有的職業生涯擁有十年以上頭部投行的經歷。他們都想在盛唐集團謀得一份高薪的工作。

可現在,這些精英們的簡歷放在李承乾面前,卻僅僅只是備選的繼任者。

“大凡王朝自建立起,由繁榮至衰敗,以三百年為氣數之極,何也?”

老者將年輕人帶入自己的辦公室後,隨意地將那一摞簡歷理順掃入抽屜裡,隨後雙手負在背後,俯瞰著幕牆外華燈初上,金碧輝煌的夜景道。

“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李龍淵當然清楚,可他只答這一句。

人心是種難以揣測的浩瀚力量,眾志成城可以移山,可若人心散了,縱使這建築固若金湯,依舊會從內部四分五裂,直至土崩瓦解。

“是啊,人心不古。只是,遑論三百年,三十年也太長。人心瞬息間有千百念,每一道念頭都可能導致不同的結果。世事就像這月,如此複雜,卻又如此簡單。你自以為看得清楚,實則隱在霧中,你覺得如夢似幻,可它一直就在那裡。”

李承乾又指著天上那輪明月說,月光皎潔似寒霜,月輪晶瑩剔透如琉璃旁,透過朦朧的霧紗中依稀看見縹緲的黑影,搖曳若芝蘭玉樹。

“天下熙熙,皆因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人心總是這樣,籠藏在皎潔的月輝裡,自詡為聖明的道德,卻又如此慾壑難填,難以滿足。”

“還記得他們剛入職的時候,一個個年輕人意氣風發,眼神炯亮,挺著胸膛地站在面前和我說能為集團公司帶來多少收益,多少利潤,會因得到這份報酬不菲的職位所激動得臉色漲紅。可如今,不過短短數十年,不少人已經成為躺在糧倉裡滿腦肥腸的米蟲,一門心思地撥弄著自己的小算盤。”

老人混濁的眼睛裡冒出與往日不同的神采來,那是一種相當悠遠又恬淡的目光,就像穿越了一層又一層時代的隔膜,回到當初那個下海創業的熱潮期。

貌似很多人都忘了,盛唐集團,是李承乾一手創立起來的。儘管對背後的正統來說,這或許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掩蔽物。

可這座集團,包括這間大廈,又切實承載了,那個名叫李承乾的人,擺脫正統家主的名號,隱藏起混血種的身份,收斂起所有力量權柄,以一個普通人的名義所締造的夢想。

以正統內部中人的名義去看,盛唐集團就像堆在沙地裡的奇幻城堡,儘管被各式油漆顏料塗抹得豔麗,就連生活在城堡裡的小人們也各個洋溢笑容,衣著光鮮亮麗,可想毀掉也只需輕輕跺上一腳。

可如果這座城堡的設計者與奠基人裡,加上李承乾這樣一個名字,意義就截然不同。

“也許是太久沒有派人過來視察,所以讓很多人起了不該起的心思。”

李龍淵並不能對一手締造盛唐的李承乾完全感同身受,他只是出言寬慰。

“你認為,我會如何處置他們?”

老人拍了拍手,像是要抹掉手上本不存在的汙漬。

“是剝奪他們的職務,拿走他們的權利,追回所有損失的利益,還是直接,全部殺掉?”

見身後的年輕人一時不吭聲,老人輕輕冷笑著,混濁的眼瞳裡卻流出金色的威嚴來。

這一刻的他,儘管依舊佝僂著背,卻顯得如此崇高,如高山峻嶺般令人仰目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