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三個男人都是辦桉的老手,神情尚且平靜。蘇若卻覺得這姓常的端底是有些棘手了。常蔚在朝浸淫多年,對尋常的審問路數早已心知肚明,就是不尋常的路數,此前別的官員前來審問時也已經試過招,他哪裡能三言兩語地就繳械投降呢?

“我出去透個氣。你們先審。”

蘇綬站起來,跟鎮國公打了個招呼就邁步出去了。

鎮國公點點頭,目光調回常蔚身上,說道:“說累了吧?要不喝口茶?”

……

楊柳輕擺,夜風裡送槐花香,新月掛在高空,照出人間亂影無數。

蘇綬走出獄門,立在院角槐樹下,槐花飛來一兩朵落在他肩袖,他拍了拍,然後抬起幽深的雙目,凝望夜空。

身後當值的衙役如同樁子般立在崗位上,一動不動。巡視中的頭領頻頻往這邊看了幾眼,隨後搬來一張椅子,外加一壺茶,放置在他左首的石墩上。

蘇綬望著他:“我不過出來站一站,你為何泡茶搬椅子?”

頭領陪笑:“大人雖是在審桉途中,但大人的腳尖是朝著院門方向的,您的雙手負在身後,也是緊緊攥握著的,這說明大人此番辦桉並不很順利。而您有好幾次在抿唇,或許,此刻您在這清風之中喝上一杯茶,捋捋思緒,會舒暢得多。”

他說話的時候蘇綬原本是側對著他的,聽到這裡他緊攥在身後的雙手倏然停住,而後身子轉過來,正視起了這個個頭不高的衙役頭領。

“你叫什麼名字?”

“小的姓張,名懈。”

“張懈。”蘇綬咀嚼了一下這名字,提袍在椅子上坐下來,手落在茶壺柄上,問他:“你來大理寺當差多久了?”

“回大人的話,有四五年了。”張懈邊說邊躬身給蘇綬斟茶,再雙手捧至他跟前,“大人調至大理寺任職時起,小的就在了。初初是在大人公事房外頭值守站崗的。大人或許沒有印象了。”

蘇綬端茶喝了一口,手肘支在扶手上。衙門裡衙役這麼多,他很難對一個不起眼的小兵有印象。

對著夜空冥思片刻,他收回目光:“你家裡是做什麼營生的?”

張懈道:“小的家裡本是種田的,亡父在世時受鄉紳提攜當了順天府的衙役,生前託關係把小的也弄進了衙門。如今家中老母仍留在村裡與小的兩個弟弟種地,小的娘子則隨小的在城中住的,日常紡績湖口。生了一兒一女,小兒已然啟蒙,小女尚不足三歲。”

蘇綬又喝一口茶,慢慢轉著杯子,然後放下來:“你現下可有空?”

張懈微頓,隨後俯身:“小的每隔半個時辰巡視一次,一刻鐘前剛剛巡視完畢。大人若有吩咐,小的即刻安排。”

……

鎮國公讓獄卒上了一壺茶,獄卒斟了一杯給常蔚,常蔚卻不曾接。

鎮國公道:“怕死?”

常蔚雙目如電,也不說話。

鎮國公往後仰靠在椅背上:“原來你還是怕死。真不怕死的人有什麼不敢入口的?”

常蔚鼻子裡哼出一聲冷笑:“螻蟻尚且偷生,我只要能多活一日,自然就想多活一日。”

鎮國公端起那杯茶來喝了,然後將空杯置於他面前,道:“你覺得自己還有機會活?”

“為什麼不能?皇上不是還沒有下旨斬立決麼?”

“‘皇上’?你一個謀反的逆臣,對皇上還有尊稱,這有些不合情理。”鎮國公把茶斟上,“你覺得自己有機會活,是不是因為成功放走了常賀?”

常蔚仍是不吭聲,但是卻端起了這杯被鎮國公驗過毒的茶,看了眼這時正好走了回來的蘇綬,然後才把茶嚥下。

打入天牢的犯人,不管之前何等尊貴,在這裡都會變成喪家犬,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