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了王氏的正房,雖然擺設未動,一切照舊,可不知為什麼,總是叫人覺得空洞且闊大。
坐在扶手椅上的傅庚,似是在與這空洞抗衡一般,擰著眉頭、僵著身子。
即便見了女兒,那坐姿與表情也是僵硬的,笑容亦只淺淺一痕而已。
不過數月光陰,他的眉眼間便像是褪了色,那些飛揚的、鮮烈的,明朗如彩畫般的東西,已經消失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遠山淡水般的寫意,深邃幽遠,卻又有些孤寂。
傅珺仰首看著這個男子,心頭泛起些微的酸楚。
那一刻的她,深切地明白了什麼是“鬢已星星也”,什麼是“兩鬢蒼蒼”。
那些前世讀來的詩句,在她的眼前具像成了傅庚的形象。
在這個尚不足二十五歲的男子鬢邊,已有了霜雪般的顏色,此刻看來,格外刺眼。
“怎麼?在生爹爹的氣麼?氣爹爹將你送去姑蘇?”
見女兒一直不說話,傅庚便低聲問道。
傅珺忍下心頭泛起的情緒,輕聲道:“女兒沒有怨爹爹。
爹是為了女兒好,女兒明白的.”
傅庚神色複雜地看了傅珺一眼,嘆了口氣道:“你若明白便最好了。
總是爹爹對不起你……也對不起你娘……”他的聲音有些哽咽了起來。
傅珺垂下頭去,並不答言。
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傅庚。
甚至,她都搞不清自己對傅庚究竟是有怨,還是無怨。
這兩個月的煎熬,她過得辛苦而混亂。
許多事情從記憶深處泛起,讓她想明白了一些事,也想通透了一些事。
她有過憤怒,有過沖動,但最後卻什麼都沒做。
她將選擇權交到了傅庚的手上。
她相信,他會比自己處理得更好,也比自己更適合處理這些事。
她終究還是太年幼了,年幼到根本無力去面對如今的局面。
所以,對傅庚的些許怨懟,說到底,也許只是對自己無能為力的一種情緒投射吧。
傅珺靜了一會,抬起頭望著傅庚。
此刻,他的雙手正捂在面上,肩膀也塌陷了下去,那瘦削的身影裡似蘊著無限的哀涼。
傅珺看了他良久,終是長長地嘆了口氣,上前幾步,將身子輕輕依在傅庚的膝旁,輕聲道:“爹爹,您要好好的,女兒才會放心.”
這句話像是按動了一個開關,傅庚的肩膀猛地抽動了起來,壓抑的哭聲溢位喉頭,落進空蕩的房間裡,泛著重重回音。
一股股溫熱的淚水自他的指縫裡滲出,順著手背流了下來。
傅珺輕輕地嘆了口氣,從袖中取出一方素帕,踮起腳跟,伸長手臂,細心地擦去傅庚指間流淌而下的淚水。
這一刻的她,憐憫著這個男人。
他的無奈、怨憤與不甘,她都能感覺得到。
手上的帕子漸漸浸滿了水漬,心頭的酸澀漫溢開來,傅珺的眼中有了淡淡的潮氣。
她並沒有哭。
這兩個月來,她似是將此生的淚水都流盡了。
此刻的她唯有心酸,還有些微的心疼。
她安靜地替父親拭著淚。
如今的她能為他做的,也只有這個而已。
自王氏去逝後,這是他們父女最親近的一次相處,沈媽媽是抹著眼淚退出門外的。
也許是情緒得到了宣洩,也許是心結悄然開解。
在接下來的時間裡,父女二人顯得親密而安靜。
他們靜靜地用了早飯,傅庚親自替傅珺整好了最後的行裝,而後他便抱著傅珺,分別去向侯爺與侯夫人辭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