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仲此刻亦是面色凝重,沉聲道:“咱們自前年從固州查起,按說收集的線索已經夠多了,那些信件拓本也足夠定罪。
然陂縣當年柳公之案,缺漏處極多,您從柳公之女手上拿到的東西,至今也沒找著對應之人或事,因此這陂縣必有問題。
依老夫所見,大人恐怕還需派人到堤上看一看才行.”
說到這裡,胡仲便從懷中取出一張紙來,展開細看。
那紙已經卷了邊兒,看著像是常被人翻閱的,上頭的字跡亦模糊不堪,胡仲便指著紙上的一處道:“大人請看,這裡寫著用了一萬石,三萬民夫,壘堤百里,高達四丈。
可您再看此處,這江岸總長也只百里有餘,若全部壘成堤,那沿江漁民從何處進出?”
說至此處,他又自袖中取出另一張紙來,那上頭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字,胡仲便又指著上頭的幾行數字道:“老夫這些日子來,將這上頭的數字核算了不下百回,又將往年的汛期水況拿過來核對過了。
雖說上頭的數字皆合得上,且亦記錄了陂縣水患那年,水量巨大,超過了青陽大堤的承載量。
但對照固城及廣化的水況,記錄卻又並非如此,老夫以為,此處必定有異。
此外,柳公之女提供的那份河工食水帳目,亦與修堤民夫的數量不符。
因此老夫以為,大人此次暗訪的關鍵,便在於陂縣。
陂縣大水一案必須徹查,否則此案不過查到些皮毛而已,動不了那些人的根本.”
聽了胡仲所言,傅庚面上神色未變,唯一雙眼睛變得沉冷了些,語氣淡然地道:“先生所言極是。
此案牽連極廣,只怕動搖的不是一個人的根本。
不瞞先生說,此次出來,我是抱著回不去的決心的.”
胡仲猛地抬起頭來,驚異地看著傅庚,道:“大人……”傅庚冷笑道:“蛟江水患越治越澇,國庫裡撥了近千萬兩的銀子下去,仍舊不見成效。
若不是從上頭便有人開了口子,下頭的人哪敢如此貪墨?那些賬目您也看見了,那真是過一道手扒一層皮,真正落在實處的百中無一。
如此治理,這蛟江能不澇麼?”
說至此處,傅庚面上的冷笑又深了一層,續道:“那上頭開口子的人,不會是小人物。
我此次南下,不知多少雙眼睛明裡暗裡盯著,又有多少隻手伸了進來。
不說別的,只說我此次帶來的這些人,裡頭怕不下五、六處的人,既有京裡的,亦有本地的.”
胡仲捻著鬍鬚,面露憂色,低聲道:“大人既知如此,更不可輕舉妄動,萬事小心為上.”
傅庚淡聲道:“我小心了這三年,也小心得夠了。
此番下陂縣乃是破釜沉舟,必須一擊即中。
那隱在我身邊之人必會有動作,我若不抱著必死之心,此事如何能成?”
胡仲聞言忍不住道:“大人,您……”傅庚卻抬手阻住了他的話,繼續道:“先生聽我說完。
我雖死不足惜,但柳公一案卻必須查清,證據也必須上達天聽。
故我有一事相求,請先生萬勿推辭.”
說罷便面朝胡仲,深施了一禮。
胡仲上前兩步扶住傅庚,顫聲道:“大人……”傅庚直起身體,將衣袖展了一展,神色平靜地道:“先生無需如此。
大丈夫生於天地間,自當無愧於天地。
吾身雖輕,願以一腔熱血報效天恩,雖死而幸也。
先生又何必為我難過.”
胡仲聞言肅然起敬,後退兩步,深深地一揖到地,聲音嘶啞地道:“是老夫想得淺了。
大人之志,非吾可降也。
望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