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次間沒開點燈,燒了一盞白釉煤油燈。

何家雖做電廠,但她仍喜好獨處時,燃煤油燈照亮,這是幼時的習慣。

火苗子浮在燈芯上,黃裡包裹著一絲綠意。

綠,總讓她想到南洋的日夜,彷彿有海風拂面,潮溼,而又悶熱。

哥哥遇難的島嶼過去是西班牙的領地,臨海近河,那裡有個水牢,海水漲潮時,帕西格河跟著漲水,流入水牢,監獄裡的人就要站在水裡。

有關那個水牢的一切,是她後來和南洋貴客們閒聊,幾個唏噓當年華僑被困一事,說到那裡曾死過外交官。

她屏氣凝神聽著,召應恪從未描述過的往事,在航運公司貴客們高低起伏的嘆氣聲裡被塗抹上真實的色澤,有關哥哥死前,最後到過的地方。

“我哥,被逮捕前收到訊息,中午電話到召應恪住的公寓,隨後就送我們去了海邊的小碼頭,”何未輕聲道,“他說下一艘船來找我,說,只比我慢一班船.”

她年紀小,不知生離即是死別。

烈日灼灼,白色沙灘盡頭的碼頭上,碼頭木板被海浪衝刷的溼漉漉的。

一場暴雨剛過,夾著海域雨水的腥甜,她蹲在木板上翻找布包裡的一摞紙,腦後被哥哥的手覆住:“找什麼?”

她沒回頭,焦躁地小聲嘀咕化學課的筆記找不到了。

一個本子遞過來。

背對著日光、戴著金色邊框眼鏡的何汝先,笑著說:“昨天夜裡幫你補了幾筆.”

……戲詞裡的生死離別全在深夜,誰能料到豔陽下的小碼頭,就是他們兄妹最後一面。

哥哥的靈堂上,二叔讓擺上他從讀書到畢業的相片,弔唁賓客多是行家航運的主顧和何二家的世交,後來,來了幾個讀書人。

他們走前,其中一個從外衣內口袋掏出一個對摺的白信封,交給送賓客出門的何未。

信封展開,大紅邊框內寫著何汝先先生。

隔著紙,她摸到像一張相片。

抽出來,是大學堂的小禮堂。

何汝先的西裝外衣被搭在講臺後的椅子背上,他仿似講到關鍵處,皮鞋已踩到講臺的邊沿……那是這位何家大少爺難得心甘情願去拋頭露面,在人前講述家國前程,他的金色眼鏡框在相片裡沒有顏色,卻像折射出了光。

當天夜裡,她把相片放入相框,拿到二叔眼前。

二叔兩手握著相框,白日裡忍下的淚湧到眼前,低低地嘆了口氣,道:“這是汝先最肆意的一次了.”

……“他……因為那邊暴動,不能走,他是外交官,要保護華人和華僑.”

何未沉默下來,像被漲潮的水淹沒了,有著強烈的窒息感。

“你哥哥,”謝騖清的聲音,低聲告訴她,“給我發過電報.”

煤油燈像被一隻手打翻了,火苗恍惚著撩到她臉上,她定了一定心,抬眼看謝騖清。

想問何時,何地,在何種情境下。

接連的追問,像已說出口,可屋子內靜得沒半點聲響。

她失了語,凝著他。

“暴動之後,”他說,“我在南方,收到一封電報,從南洋來的求救電報.”

謝騖清怕此去長城以北,再無歸期,不願將這段塵封往事再壓著。

知曉此事的、曾同他去救助過南洋華僑的部下早都不在了,若他不說,再無人知。

“電報給謝山海,”謝騖清藉著火光,回視她,“你哥哥的第一封電報很簡短,以何家航運來求助,我以謝山海的名字同何家有過合作,自然信任他。

只是南洋那個地方沒有幾個人真正去過,我只有親自去一趟,才能放心.”

當時謝騖清剛回雲貴,隱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