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世恆不忍看。

斷骨若是好好接上,最終是能長好的,但是鄔瑾也將錯過明年春的春闈。

他認識鄔瑾整整兩年,已經將這個端方、正直的少年人吃透,鄔瑾的一舉一動,都不會出乎意料,唯有這斷臂,是他陰暗鬼祟的鐵證。

走到鄔瑾身邊,他低聲道:“睡吧,剩下的事,我們來做。”

自從十月初二夜,距禾山縣館驛遭賊一事,已經過去三日,比濟州府到的更快的是寬州府節度使莫千瀾,以及莫千瀾從堡寨所借來剿匪的一百精兵。

一行人夜以繼日,日行百里,在十月初五晌午奔至禾山縣外。

精兵並不進濟州,掩人耳目的直接在兩縣交界之處紮營,趙世恆在此處權做指揮,而莫千瀾帶領隨從,先行進入禾山縣縣衙。

禾山縣縣衙始建時,造的草率,五臟雖然俱全,但隨著時日漸長,已經處處顯出難以遮掩的窘態。

縱然有過修葺,然而縣中無錢,修葺的也潦草,只有大堂前還保有威嚴赫赫之象,自二堂起,寒風便咄咄逼人,從朽木、門縫、窗稜處往裡鑽,叫人難以保持風度。

此時二堂中四扇槅門全都懸掛了簇新的厚布簾,簾內放著一個大炭盆,裡面堆滿了火紅的炭,烘的屋內暖如春日,猶恐不足,連窗也緊緊封住。

屋中主位已從縣官換做莫千瀾。

莫千瀾尤其怕冷,饒是炭火如此足,他手足也冷似生鐵,五臟六腑中凝滯著經久不散的寒氣,一顆心更是堅冰一般,無論如何都暖不起來。

他身著氅衣,手中捏著薄薄紙張,上面字跡醜陋,放浪形骸,然而每一個字都有重量——錢一萬貫,重數萬斤。

匪賊索錢一萬貫,不要銀票、白銀,只要銅錢,十月初六酉時前若未交付,便將莫聆風屍首交還。

莫千瀾到時,濟州府連路都還未鑿通,張供奉與禾山縣縣官四處籌錢,連一千貫都未曾籌到。

張供奉坐於次席,伸手端茶,滿面愁苦,心中思緒浮沉不定,手指捏著薄薄瓷盞,半晌不曾將茶送到嘴邊。

他畏懼莫千瀾——莫千瀾曾經摺於今上之手,潛於寬州,看似廢人一個,實際上誰也不知道他的手伸出去了多長。

他亦憂心莫聆風——若是活著回來,他還能不能將人帶走?

人人都是一副愁容,因此他的面目也無異於常人,無人能猜到他心中所思。

縣官周升奉陪在末座,如履薄冰的告知莫千瀾近日來自己清理了館驛,救出五個學子,又籌了一千貫錢。

同時他還查清了賊人所在之處——這簡直是人盡皆知之事。

那一千貫錢,更是毫無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