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乘星倚牆揣手打量行人,許是面色冷峻似討債的緣故,久不見人詢價。張陽橋舉鹽烤蝦蛄,一個一個攤子逛過去。一把蝦蛄吃盡,竹籤豎插在樹幹上,掏出手帕蹭蹭指縫,拈起一枚翡翠印璽,指腹摸過璽底,上鐫「福壽永昌」四個篆字,喜上眉梢付了三塊洋元,揣到懷中,走到齊乘星身邊,附耳低語,“瘋了呀,乾隆的私印都拿出來賣,三枚袁大頭,賺翻。”

齊乘星一個時辰未賣出一樣物什,嗅張陽橋滿身皮皮蝦味,笑了笑,聲音壓得低,“那老傢伙幾百枚閒印,不得稀奇。”

張陽橋雙眸亮晶晶,“我有個大膽的想法。”

留京十數日,兩人夜逛鬼市,奇珍異寶收進梨木大箱,封上黃紙符印。待離京時,木箱已攢了一馬車,沉甸甸壓出兩道深深車轍。張陽橋遊說齊乘星,“都埋進你們家陵裡,我再給處理下防盜機關。這得有不少你們家親戚府裡的物件吧。”

齊王府扶靈北上,浩浩蕩蕩數百隨侍,與馮玉祥隊伍擦肩而過。

馬車墊了厚實被褥,當季新曬棉花打做被瓤,縫上錦緞,帶著府里老嬤嬤最後的關切。北上風嘯,張陽橋講起往事,“楊雲風經三年奇遇,彼時頗有積蓄,替蒙西諾買了回國船票,又心念一轉,委實不放心,將大半銀錢盡數給了西諾。幸得他慷慨,我們還有機會見到西諾。”

夜聊已久,齊乘星頗是合格捧哏,放下核桃酥,探手出窗,拍拍掌心糕點渣,扭頭問,“怎麼回事呢?”

張陽橋望轎頂龍骨,悠悠嘆氣,“蒙西諾輾轉歸故里,老宅一片狼藉,舉家逃難。尋著三五訊息往南找了半年有餘,不見家人蹤跡。只得買了張南洋船票,又回來和我們團聚。他說,'舉華夏寰宇,除了張陽橋和楊雲風,我已再無親人。'”

齊乘星適時嚯了一聲,“你們仨拜把子了?”

張陽橋赧然,“哎你別笑,都是十幾歲的少年,心智尚淺,熱血上頭,可不就學'劉關張'和水泊梁山好漢拜把子歃血為盟了嘛。我彼時在南洋街頭給人看相算卦也攢了些錢,遂在郵局旁盤下個鋪面,一半予蒙西諾,他當'紙筆先生',一半予我,做'陰陽先生'。楊雲風常消失幾個月,回來時手頭格外寬裕,下館子做東,給我們買好吃的裁新衣服。只是身上帶傷,吱唔不言。我平日讀老鄭藏書,終於讀到「陰陽風水論」,堪輿之術略識一二,也瞭然楊雲風身上的狗腥味原來是墓泥味。他那三年奇遇居然是去倒鬥。”

齊乘星饒有興致,“他有實戰經驗,你有理論知識,還背靠鄭天師,扯旗單幹了?”

張陽橋搖頭,“至今沒有,老鄭壓著我跪在三清像前,起誓永不掘墳挖墓,如有違背,斷子絕孫永世不得超生。”

齊乘星深吸一口氣,“他為何如此?”

張陽橋攤手,“忘了同你講,老鄭站不起來,坐輪椅。所以我頭一次翻牆進他宅院廚房拿點心,他沒追上來打我。老鄭那雙腿,是廢在鬥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