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南下,逢南昌獅子嶺,進觀討食,手腳麻利機緣巧合便住了下來。姜愁漁只當是漫長行路里一個小小驛站,日日灑掃場院,看小道童們嬉鬧煉氣,彷彿回到了四十年前,道醫觀前輩尚在,人丁興旺的時候。他懷念著這一切,收拾行李,準備出發,翌日晨起,突覺肺起沉痾,攬鏡自照,兩鬢斑白,心想,“原來歲月真的不饒人,不知還有幾年活頭,餘生能不能與他們相見。若是修道呢?修成築基,可與天偷得百年尋他們。修成金丹,又借了三百年。三百年,總夠了罷。”

師父們下山早,姜愁漁七八歲時剛開蒙,識得萬餘字,文化功底打得牢,原備著醫道皆修,卻未入門煉氣,一晃數十年,耗得天資平平。此時和淨明道的小道童們一起修行,稍顯愚笨緩慢。幸而淨明道滿觀皆是良善之輩,助他築基。姜愁漁這具軀殼卻不等時光,身體每況日下,動了取大殿暗室裡宗門秘寶的歪心思。

小助理鏡頭一轉,對著他自已積勞蒼白的臉,“橋爺,後來的事,你都知道了。”

陰陽鏡裡一片雪花點,聲噪一分鐘後,又重現影像,判官厲聲問道,“既被白龍所殺,為何不速速歸陰曹地府?反而逃離牛頭馬面追捕?”

姜愁漁望向判殿之上,黑底黃繡冠蓋華服的判官,微微笑了笑,神色平靜,了無遺憾,“判官大人容秉,我化作生魂,突然發現,沉痾盡去,毫無病痛,身子輕盈,以往要走半天的山路,生魂頃刻即可到達。我心想,何必修道求長生爭時間,我若早化生魂,也許早就找到他們了。”

判官好奇,“那你找到了麼?”

姜愁漁重重點頭,笑得快意,“找到了,剛出北新橋鎖龍井不遠就找到了,原來這麼近。龍津鎮城北村有座烈士陵園,一處道人冢,他們原來在哪裡。三十二口子人擠在一個小家,熱熱鬧鬧,黃菊白酒,林木遮陰,唯獨沒有我。冢旁有孩童放紙鳶,嬉鬧歡騰,他們笑著看,心懷安寧。”

姜愁漁又沮喪低頭,像那年七八歲做錯事的孩子,“祭酒道長斥我,‘痴兒糊塗。’說他們原盼著我自由過一生,盼著螢火之力,與天下人齊心挽救華夏以後,我們這代孩子,和往後子子孫孫能安然過日子,沒想到我被執念所絆,蹉跎一世,臨了誤入歧途,給同道門添了麻煩,辜負長輩希冀,也對不住自已。”

姜愁漁伏趴在判官殿下,滿殿寂靜,唯有他泣不成聲。過了許久,判官輕聲問,“姜愁漁,你可知罪?”像極了一聲嘆息。

姜愁漁納頭便拜,“小道知罪,心願已了,請判官重罰。”

齊乘星放下陰陽鏡,揣手扭過頭,心口像堵了一塊重石。

蒙西諾推開臨海別墅小門,打破一片寂靜,朗聲道,“我通訊簿寫‘西山遇故人’,老楊和你沒一個吱聲的,你們就不好奇故人是誰麼?”

張陽橋沒個好聲好氣,“誰啊?姑蘇林黛玉?”

命運的齒輪不曾有一刻停止轉動,鐵馬山河快意恩仇,諸君且聽下卷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