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一七年秋,馬六甲海峽旁一幢紅頂小洋樓,客廳裡楊雲風蒙西諾張陽橋擠在一處,花磚地面泥水斑斑,魚腥味甚重。楊雲風屏息揭開油氈布,三尺見方的小小銅棺現在眼前。蒙西諾胸前合十,口中唸叨,“見棺發財,耶穌聖母瑪利亞西天門大菩薩。”棕黃卷毛藍眼珠子裡透著清澈的認真。

張陽橋博聞強識,手摸在銅棺上,寒意沁骨,屈指一敲,銅皮似有三寸厚,“黃河走東溟,椎鼓鳴鐘,楚水春草。鼓在這,鼓槌呢?”蒙西諾蹲下身,看不出關竅,食指戳戳銅棺,“怎麼看出是個鼓?不過也對,內腔空洞,敲之出響,可謂之器樂。”張陽橋擺擺手打發蒙西諾上樓,“內腔空洞藏物,你還是回屋吧,八字輕魂淡,怕竄出什麼玩意兒再魘著你。”蒙西諾在三人分贓小隊裡菜慣了,接受良好,背手扭搭上樓。

楊雲風抽出腰間菸袋,洋火點菸,猛吸一口,“我回國跟那幫土夫子淘沙,黃河沿岸打魚老鄉說,最近下隘口河道聚沙成塔,碗口大的水泡往外冒。我心覺無非是游龍走蛟之流。直到陰曆初八,河底陣陣仙樂傳來,只有宮商角徵羽五個音調。我們初以為水流衝墓,敲擊到編鐘、豎琴一類物事。遂造了幾張北洋政府的河道考察員證,帶上充了空氣的豬尿泡,潛進河底。”

張陽橋去廚房拎了一把砍骨刀,楔進棺縫,幾砍不動,額角沁汗。楊雲風自顧自唸叨,“河底無墓,有一丈高石贔屓,背上放著這麼個銅棺,纏滿水草,豬腎裡空氣不夠,護目鏡滲著水,黃河水渾,能見度極低。我們幾個打手勢速戰速決,軍工鏟砍斷水草,頭一下沒抱動銅棺,沉了個趔趄,腳下一滑,一夥計跌到河底,口灌河水,嗆到肺窒。兩人連忙抓住他胳膊往上游。我們方發覺,這銅棺和王八是焊在一起的。”

蒙西諾一刻鐘沒等到動靜,從樓梯上探出頭來,“要不我洗點芭樂香蕉,你們吃點再聊?”

張陽橋歪頭打量銅棺,棺底不平服,果然有斧砍刀削跡,芭樂上留了兩個牙印。

楊雲風甩甩手上水,蹭在麻布單褲上,“我們上岸租了輛淘沙船,抱著錨鉤下水,鉸鏈和贔屓綁在一處。浮上河面朝船工打手勢,船工摁開電機,絞盤轉動,估摸三噸重的贔屓被拽上岸邊。夥計們早提斧來等,一陣胡敲亂砍,銅棺砍下。”

蒙西諾托腮聽得入神,“那石龜呢?”

楊雲風答了,“石龜背紋砍平,低價販給皖系軍閥了,賃得五十枚袁大頭,哥們幾個飽食一頓。就是這銅棺,每逢子時,就叮叮咣咣奏一段,眾人無法,我揹回來找橋橋看看。再不濟,鄭老也許略有一二指點。”

剛下過一場雨,天氣悶溼燥熱,張陽橋解開小褂盤扣,扭扭脖頸,慘白一片,鎖骨嶙峋,一屁股坐在花磚上,抱起銅棺搖晃幾下,“這是個八音盒?還是個不值錢的八音盒。”蒙西諾向來烏鴉嘴,“潘多拉魔盒吧?”楊雲風攤手,“僱船二十枚袁大頭,十二個夥計差旅勞頓一百二十枚袁大頭,我還倒賠七十洋元,就指著銅棺回本了。”蒙西諾皺鼻子,“往來船票也是不小開銷。”楊雲風大手一揮,“不妨事,本也要回家看看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