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陽橋扯齊乘星往輪渡甲板上跑,水手和水警遙遙而至,拉開電燈,只見鋼籠中間破開空洞,地毯上躺著橫七豎八的軍火箱,槍支短炮散落一地。大副不見籠中物,心內焦急惶恐,耳聽窸窸窣窣指甲刮玻璃聲,抬頭一看,五丈餘長的黑龍盤在水晶吊燈之上,爪子拼力勾著燈盞,重扯之下,燈座撕離天花板,哐噹一聲巨響,天花板連著層上餐廳桌椅餐具地板稀里嘩啦墜落,捲起煙塵,炸爆地雷。黑龍驚竄,擺尾掃向水手,奪門而出,四爪踩上地毯,徒勞奔逃。

齊乘星拽張陽橋回船艙,蠻力之大,張陽橋掙不過他,怒目橫飛,“去救生艇井搶小船啊,你回艙去等死麼?”齊乘星夾他腋下,旱地拔蔥拎起來,急慌慌擠過四散人潮,“箱子在床底下,裡面有五十條大黃魚,黃銅印信,京師府邸地窖的鑰匙。”張陽橋摳住他手腕,單腳蹬廊柱,肩頭撞向齊乘星胸口,腰力一扭,穩穩落地,一把攥住玉福牌,扯紅絡繩扽他往中控室跑,“早說啊,我藏船舵底下了。”

十幾條救生艇浮於海面,北洋號燃起熊熊烈火,皓月當空冷眼瞧著一切。青壯年推開老幼婦孺下餃子似的往水裡蹦,手腳並用擠著往艇上爬。輪渡右舷被引爆的地雷炸了幾個大洞,鐵皮鋒利邊緣張牙舞爪猙獰,海水倒灌進船艙,大廈將傾。黑龍擺尾從大洞游出,利鐵劃破鱗片,鮮血淋漓引來鯊魚。

張陽橋忙扯帆,頭也不回借東風駛離一片亂象,頸上一涼,一柄手術刀橫於動脈,齊乘星貼他耳際,“說說吧,藏我皮箱幹嘛?本打算殺人越貨?見輪渡要沉,拉我上救生艇當儲備糧?”張陽橋笑得妖冶,僵脖子不動,“你留洋學西醫的?可你不懂海,把你那玩意從我脖子上挪開,我保你上岸。”

齊乘星收刀,斬斷他一綹頭髮,紅線綁了掖進荷包,“小哺乳動物,沒來得及告訴你,我家世代薩滿。你若不允諾,我會咒你永世不得超生,魂魄湮滅。”張陽橋瘋也似的狂笑幾聲,修羅豔鬼般盯著他,“求之不得。”

第一縷陽光灑在鱗波海面,張陽橋抬袖擋眼,救急框裡翻找出一袋壓縮餅乾,一塊丟到齊乘星身上,拆開另一塊,鼻端嗅嗅,舔了一口,又草草塞回塑膠袋中,一手摁住空落落的胃,一手搭在海里。水從指縫湧過,洋流撐起他的小艇。

齊乘星睡醒,開啟牛皮箱,拆錦袋掏出蓋碗茶杯,鬃毛竹牙刷和牙粉,半個身子探到艇外,舀了一杯海水。張陽橋哼一聲,“收起你那紈絝子弟調調,越喝越苦,你就是個撒鹽水蛭,喝到抽條。”齊乘星嘴硬,“我有常識好麼,漱漱口,不咽。”悻悻然收了茶杯,原路躺回,救生圈蓋頭,“小動物,咱漂哪去了,還有幾天靠岸?”張陽橋翻身蜷成一團,“東海,還有三十天到松江。”齊乘星內心盤算松江至京師快馬三日,將將趕上末七。

張陽橋懶散唸叨,“乾糧夠十天,純水夠十五天。你歇足了,拿鋼絲掰幾個魚鉤,把槳拆了,綁上匕首,漁網掛艇尾,仨法子總能撈到口吃的。你往這桶裡尿,我尿那桶,咱倆尿不到一處去。若是這三十天有一場暴雨,你就不用喝尿了。”

齊乘星舉手發問,“如果抓到海鳥,是不是就可以茹毛飲血了?”

張陽橋鳳眼夾他一下,“憨憨,你要是見到海鳥,就快靠岸啦。”

日頭漸升,齊乘星被無遮無攔的一輪圓日曬得面板髮燙,脫了外套擋在頭上,“這艇沒動力系統,也沒頂蓋,就是個鐵殼皮筏子吧。”

張陽橋抱膝嘆氣,“至少空間夠大,鐵不會漏,不是盛夏,不是嚴冬。”

齊乘星雙眸晶亮,“哎,英國有個巨型郵輪,一九一二年撞冰山沉海了,鐵達尼號,你看過報紙登載沒?”

張陽橋嗯了一聲,“我在南洋生活,南洋報紙不登那個,只寫花邊新聞,和菠蘿今日幾多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