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悍馬車停在山下,張陽橋坐上副駕駛,蹬下布鞋,腳踩座椅,雙手抱膝望向窗外奔過的枝蔓綠葉,鄱陽湖像一面遙遠的飛天鏡。十堰山路百轉千回,張陽橋白慘慘的細瘦脖頸左搖右晃。齊乘星掏出耳機塞進耳朵,頭抵車窗,捧著iPad看閒書。楊雲風電話不斷,聲線冷峻,巋然有序。

車行四小時,停在南昌萬壽宮門口,紅牆黃瓦卍字浮雕牆,張陽橋戴上白手套,撥開紅白相間的警戒線,矮身鑽了進去。楊雲風夥計脖頸掛著‘民俗社科考察隊’的工作牌,抬手溫言勸退圍作一團看熱鬧的大娘大爺。

張陽橋取三根清香,拜四方天地,插香入爐,伸手摸老榆樹上一道斧砍般印痕。齊乘星伸手比量,兩寸餘寬,入木深,隱隱可見年輪,“這龍,有百餘歲了,若是年幼便鎮在這,早該輪崗,不賴人家叛逃。”

楊雲風叼一根雨花石細煙,腕抖煙盒,分予齊乘星一根,兩人湊在一處點燃星火。張陽橋望滿園銀杏樹,雨打飄零,雷劈枝杈,機靈夥計湊過去解釋,“園林養護部門早上來過了,我們楊爺說等咱們研究所勘察完,再讓他們一併收拾殘局。”

張陽橋沿雕樑畫棟背手往後院去,尋那口井,“採桑,以後在外面別叫楊爺,叫楊哥、楊處長都行,江湖氣莫要太重。”楊採桑點頭應下。

方知命蹲在井口往裡望,孩子氣似得大喊幾聲,不聞迴音。臂粗鐵鎖鏈斑駁生鏽,被拽到井外,砸碎地磚。方知命撲倒張陽橋懷裡,張陽橋兩手高舉撞個趔趄,拍拍他後背以示安慰,“你這分離焦慮夠重的。小火龍帶來了麼?”方知命杏眼圓睜,“橋橋哥,撒旦背上紋個你,讓崑崙龍鎮四海井,這不是一個制衡體系,山海不相逢啊。”

井邊支起鋼架,架住兩尺寬的定滑輪,盤著三百米長纜繩。張陽橋扯下繩端系在腰間,手撐井口,仰頭同楊雲風交代,“我帶方知命先下去看看,有事兒聽對講機招呼。”手腳並用,半個蜘蛛似得在長滿青苔的溼滑井壁上攀爬。

方知命龍型腰有四尺餘粗,塞不進井口,只得人形跟在張陽橋其後,手持楔形錐,交替釘在磚縫裡往下挪步,略喘粗氣的清脆聲音迴盪在狹小空間,“好羨慕那龍啊,地龍渡劫飛昇成天龍了。井裡也能修煉?”

張陽橋促狹得很,“你要知道它長啥樣,八成不會羨慕。我上個月在太古裡看見個穿紅球鞋一身翠綠衣服的人,跟那位一個效果。至於這兩天雷雨大作,我猜不是因為它要渡劫,它只不過借勢飛昇,井下可能有它的洞府。”

張陽橋布鞋踏到軟泥,落如驚鴻,輕拍手上泥土,撫去指縫青苔,貓腰跪爬鑽進半米高的橫洞。洞壁碎石壘成,風聲翛翛,一股腥冷氣息。方知命爬得吃力,肘蹭通紅,“這幾天雨下得猛,井內卻無積水。”

張陽橋單臂橫刀在前,“這甬道,是個朝下的斜坡,不知幾許深,水大抵都傾進洞內了。”回手扔過對講機,“你讓老楊找幾個十四五歲的夥計下來,別人身量太壯,沒法進洞。”

方知命喂喂幾聲,拍兩下對講機,沒聽到頻道里沙沙聲,苦著一張小圓臉,“對講機壞啦,不知道啥時候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