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允澤來得不湊巧,確實都聽見了。

他不忍讓阿姐看見自已難過的表情,躲在廊柱後頭避開了康幼璇,卻沒想到後頭還有個元宵。

他好像每次狼狽無助,像個被丟棄的流浪狗時,好似都會遇到她。

只是他不再是多年前那個年幼無依的孩子,不願意再在人前揭示傷疤。

他回身的腳步有些踉蹌,翻飛的衣角帶倒了牆角下的素蘭。

元宵瞧著那被踏碎的蘭草,腦海中閃過菩提樹後孤站著的那個四歲孩童,閃過昏迷中悽楚地喊著孃親的脆弱少年,憐意驟生。

她長長地嘆了口氣,什麼少年早慧,不過是個被迫過早擔上責任的孩子。

回了海棠軒,元宵收拾完碎瓷片,就見丹仙挑了門簾進來。

“小姐怎麼樣了?”元宵擦乾淨了食盒,低聲問道。

“小姐沒事了。”丹仙瞧了元宵一眼,沉吟一下說道,“你入府沒幾年,進咱們海棠軒又晚,內裡的底細不清楚。其實三老爺和夫人過世之後也大病了一場,許是鬼門關前走了一遭,什麼都看淡了。小姐這些年早就習慣了,只是這次事關四少爺,她才生了那般大的氣。”

元宵靜靜地聽著,丹仙繼續道:“上無父母做主,萬事總是艱難些。不過這些事你看見了就當沒看見,慎言為上。”

便是丹仙不來刻意提醒,元宵也深知話多易失言的道理,蓮音院的那一番口角很快被她們埋在心底。

除去在蓮音院發生的不開心的事情,海棠軒最近可以說是事事順遂。

恰逢八月十五中秋佳節,國公府裡大擺宴席,便是外嫁的大小姐康幼宜也帶著姑爺回府了一趟,為兩位考上童生的幼弟送上了賀禮。

宴席間滿室的觥籌交錯、環佩叮噹,如此一派祥和。

兩位老爺輪番對著康允行和康允澤說了幾句勸勉的話。

國公爺看不出什麼,二老爺卻是真心高興,平日裡頗為剋制的他,席上連連舉杯,又拉了康允澤近前細細教導。

“允澤的卷子我已經看過了,文筆流暢,說理透徹,看得出平日裡是下了苦功夫的。”康啟廷又道,“我觀你的字,也是清秀雅正,頗得章法,瞧著比允和還要強上兩分。”

端坐在旁的康允和聞言,原本就挺直的背脊理得愈發正了,他有些羞愧道:“孩兒的字確實不如四弟。”

“科舉仕途,身言書判,能入了考官法眼的卷子就沒有不是工整俊麗的,允和還要多用功。”康啟廷對獨子一貫嚴苛,便是中秋家宴,他也忍不住嚴肅地提點。

喬漪清心疼兒子,見不得康啟廷在外人面前數落康允和。

想到原本國公府裡從大到小四個男孩兒,獨自已的兒子一馬當先考中秀才又中了舉。可現在康允澤考中童生的年紀比康允和要小了兩歲,還是個縣案首,她心中難免不快。

“行了,今天是中秋佳節,說這些做什麼。”喬漪清難得地在外落了臉色,打斷了康啟廷喋喋不休地教誨。

坐在桌子上首的沈月蓉少見地贊同喬漪清的話,臉上僵著的表情緩和不少,在手裡攪成鹹菜樣皺巴巴的帕子也鬆了下來。

這幾日,誇讚康家兩位少爺出息的話日日掛在沈月蓉的耳邊,她聽得早就膩煩了。

以往府裡只一個康允行拿來和她的允知對比,現下好了,府裡的少爺一個個都這般出息,倒襯得她的兒子天資愚鈍、才疏學淺。

桌上的這點小插曲並無大礙,總的來說,一向低調的康允澤大大地在老夫人和兩位老爺面前得了臉。

康幼璇瞧著曾經團兒一樣的弟弟長大成翩翩少年,待人接物應對得宜,處事周全面面俱到,再也不是那個只知道躲在她身後面薄心軟的孩子了。

人活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