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房裡華氏並未睡,紫英和扶桑還在花廳裡收拾杯盤。
殘月幽幽地照耀著庭院裡兩棵銀杏,朱描玉砌的廡廊在靜謐的夜色下如瓊樓般華美,而高高的飛簷則像是拓印在天幕上的一片圈騰,恢宏而沉靜。
華氏坐在月洞窗內,慵懶地對鏡卸妝。
在披散的長髮映襯下,她的肌膚散發出像玉一樣瑩白的光澤。
沈雁站在石階上,看見這一幕,忽然又邁不動步了。
她想起華氏死後的場景,那日是清晨,她躲過黃嬤嬤她們的跟隨,溜到了這正房裡。
她看見華氏側歪在榻上,身上衣著極之整齊,彷彿隨時準備出去見客。
她的唇角有黑的乾涸的血跡,她的面色蒼白到如同紙片。
她雙目微睜,眉頭緊蹙略帶驚怒。
她死的痛快利落,但是不成理由。
她至今想不出她為什麼會有鳩毒,最開始她以為她是意氣用事,可是後來回想起她死時的表情,如果是自行服毒,那麼她為什麼會有驚怒的表情?她看起來並不曾想到自己會中毒,於是這就說明,她的死具有很大的問題。
正因為如此,前世她才會恨沈宓恨上那麼久。
畢竟在沈宓出獄回來的那天夜裡,只有他到過華氏房中。
可是如果真是沈宓,如果他真有這麼喪心病狂,又怎麼會因為華氏的死而鬱郁至死?她的死因至今成謎。
不解開它,那她永遠都像是站在火山口,隨時都有可能再來一次!這一刻,她忽然又不想告訴華氏這一切了。
她不想在這個時候拉著她一起去揭發劉氏。
眼下沈宓惹上的麻煩出自劉氏尚且只是她的猜測,如果這個時候冒然去尋劉氏,又沒有證據,萬一她矢口否認,豈非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即便有證據,前世華氏遺失的那批嫁妝已經有眉目了,可她的死因還沒有查明,是誰給她下毒?她不相信那毒是來自華氏自己。
那鳩毒不是隨便弄得到手的,華氏就是想死,在沈宓回來之前也絕沒有這樣的想法。
一定是那天夜裡,她因為什麼事自己想不開了,有人趁機給她下了毒。
誰讓她死?是劉氏,還是另有他人?兩件事相隔得那麼近,很難說這中間沒有聯絡,假若她冒然去了三房,一則是奈何不了劉氏,二則也把唯一的苗頭也給掐滅了,斷了這根線,她往後便是可以防,又從何防起?她當然不應該在這個時候露了破綻,而應該是暫且默不作聲地等魚上鉤。
假如她把這些全盤告訴給華氏,以華氏的脾氣,必然難以沉得住氣。
即使沉得住氣,也根本不可能做到完全讓人察覺不出丁點兒痕跡。
劉氏前世騙了華氏的錢最終都沒有露出馬腳,可見她是行事周密,假如讓她看出點什麼,必然會前功盡棄,甚至有可能不但抓不到她的把柄,反過來她還會索性往深裡坑沈宓一把——畢竟她要在沈府呆下去,就不得不往死裡下狠手。
她在石階上站著,頭頂上銀杏葉簌簌地響,像極了人紛亂的心緒。
胭脂見她衝到了門口卻又不進去,不由也在旁愣了片刻,見她忽而仰頭看起樹梢,才又走過去:“姑娘,發生什麼事了?”
她抬眼再看了看窗內,搖了搖頭。
華氏已經在窗內見到她了,未及招呼她已經走進來,便起身道:“你盧叔走了?”
沈雁點點頭,走到榻上坐下,抬頭仔細端詳著母親。
人都說她模樣有八九分像華氏,但她自認卻不及她一半,華氏的喜笑怒嗔全部發自內心,無半點虛偽做作之態,所以常常讓人見之喜愛。
可是她這樣的人在這樣的世道下,也註定會遭遇不少的挫折冷遇,只因這個世界道貌岸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