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他從進來開始,就悶著頭不說話。

這間房是雙床房,我窩在兩床夾縫中悄悄觀察,他坐在床邊,支著下巴定睛專注的檢索包圍我的層層棉被。

那目光專注的,彷彿素白的棉被繡了一層,只有他能看見的花紋。

沒多時,他又出去了,再回來了的時候大包小包的帶了一堆東西。

還是那個位置,不過換了一個姿勢。

有的時候,我們也不是完全能默契感知的。

就像現在,我不太知道他要幹嘛。

能感到他有歉意,但感覺不到他行為裡某些不可知的意義。

比如,他從裝滿食品的袋子裡,拿起了一本書。

再比如,他一邊看書,一邊在床邊練習削果,溢位的果汁和果皮落在墊著的塑膠袋上,彌散的果香輕飄飄的。

總之,我暫時還不知道,他的目的。

把棉被蓋過頭準備繼續沉思,他手一伸,把嚴嚴實實,弧度完美的被子,掏出了一個天光大亮的洞。

然後我從洞口往上看,正巧和他四目相對。

他有些侷促的說道:“你會悶死。”

……

謝謝,但是我不會。

把漏洞蓋好,我動作可能有點兇猛,嚇了他一跳。

我以為他終於偃旗息鼓,誰知道過了一會,被子又被拉開了一個洞。

“你真的會被悶死的。”聲音從洞口裡游進來,讓你抓不到它的尾巴。

算了,開著就開著吧。

我很忙,忙著突破心裡防線,忙著在有限的時間裡給自己做好心理建設,忙著習慣血管裡二十四小時永存的滯留針。

所以沒空理他。

翻了個身,背對著他,我閉上眼嘗試回到意識的深淵,然而剛回到原本糾結的大門,就差臨門一腳便能做出選擇時,我感覺我的腦袋被人輕輕的戳了一下。

我睜眼,怒瞪。

罪魁禍首是一根食指。

指尖圓潤,指節分明,動作輕柔,但是極其可惡!

我伸手把食指推出門外,並且在心裡再三警告他,再有下一次,我會就地正法。

往後又靠了靠,直到整個背抵住另一張床沿,我假意閉眼。

果然,窸窸窣窣的聲音又響起了,這一回,我直接人賬俱獲。

被子一掀,我握住罪魁禍首和夏油傑對視,看到他臉上的笑意那一刻,我莫名有一種,摸毛絨玩偶被原因看到的羞恥感。

天啊,我在幹嘛。

尷尬的鬆開他的手指,我想要縮回被子裡時,聽到他鄭重其事的說:“原理,對不起。”

他態度端正,非常認真,讓我不得不同等態度反饋道,:“沒關係。”

說完,感覺房間裡的氣氛瞬間嚴肅起來。

好像兩國談判,使者唇槍舌戰前包含誠意的真誠客套,然後下一句,就準備開始互罵娘了。

“我是,很認真的。”他說。

“我也是。”

真的,已經沒關係了。

因為某種意義上,我已經反擊了。

殘忍的真相永遠都是範圍攻擊,專門傷害我們這些敏感的人。

我是後知後覺,他是忽逢噩耗。

只是於我,是追隨終生的生化傷害,於他,是下個月就能活蹦亂跳的子彈誤傷。

縮回被子裡,我在狹窄和不再溫暖的夾縫裡,繼續尋求安全的環境,以便思考。

而他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還給了我一份平靜。

可是很奇怪,明明已經沒有削果細碎的聲音打擾,也沒了輕飄飄的果香誘惑,他甚至也不在出言關心干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