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酉時,金虜斥候再次出沒。

無論莫聆風在不在,數萬軍馬所起的炊煙和百人所起的炊煙截然不同,早晨驚走的斥候已經察覺異樣,壎聲細想起來,也是誰都能吹。

此次再來,是更深的窺視,也是一種試探。

斥候悄然走進最遠射程內——莫家軍弓箭手,最遠可射到一百六十步,弩手更強。

強兵在時,斥候一旦進入射程,立刻就會被射殺。

後營士兵立在城頭上,對此無能為力。

程廷本以為澤爾殺了斥候,又學莫聆風吹壎迷惑金虜,可以太平無事到初九,如今見了外面一掠而過的黑影,一顆心再度亂跳,一隻手搭上澤爾肩膀,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不必說,澤爾已經明白他心中所想,從袖子裡掏出一塊白石,塞進他手中:“你是我的朋友,石神保佑你。”

程廷幾乎把石頭攥出水來,也沒能從中感受到神的庇佑,鬆開澤爾,一股風似的刮到鄔瑾身邊,胸中湧出一股英雄氣,咬牙道:“我知道怎麼守城。”

鄔瑾問:“怎麼守?”

“我有兄弟三人,寬州城內男子還有一萬左右,我們把百姓號召起來,用石頭、熱油、圓木往下砸——金虜人不會太多,我們可以撐到初九。”

他擦了把汗:“也許不用初九,聆風就回來了。”

鄔瑾讚賞地看了他一眼:“還不到那一步。”

他轉身下城樓:“今夜必有奇襲,上層樓時穿上盔甲,以防流矢。”

他腳步不亂,神色不變,目光鎮定,程廷也跟著心中稍定,扭頭看向澤爾,掂量了一下手中白石,暗道鄔瑾比澤爾強一萬倍。

空蕩蕩的高平寨,無人慌亂,唯有頗為豐盛的晚飯透露出後營士兵心中不安——滿滿一桌,像是最後一頓。

吃過飯,鄔瑾吩咐後營士兵分守城門、正城樓、後營,隨後磨墨揮筆,用竹紙寫上短短几個字,折在袖中,短衫外仔細穿上甲冑,從牆上取下一張黑漆長弓,背上箭囊,邁步上城樓。

今晚又是一個明月夜。

寬州晚春,難得見這麼好的天氣——往年寬州總是要到端午過後才會連日晴好。

夜風拂過城牆,撫過旌旗,搖動鐵鐸鈴,發出沉悶微弱的聲音,鄔瑾筆直立在牆邊,支著滿身硬骨頭。

他沒想自己的守城之戰,想的是莫聆風的攻城之戰是否已經結束,望州城內百姓,是否安置妥當。

訊息最快,也要明日晚上才能到。

就算訊息到了,僅剩的兩萬大軍也不能全部返回。

莫聆風贏,他也要贏,不動刀兵,解決金虜後患。

程廷也在後營打扮妥當,看著和自己形影不離的澤爾,找來筆墨紙硯,提筆斟酌半晌,認真寫滿三張紙,吹乾墨跡,折在一起塞給澤爾:“你是羌人,金虜不會殺你,請你找機會把這個給我夫人。”

澤爾捏著這幾張輕飄飄的紙,認真道:“你現在還可以出去。”

程廷搖頭:“寬州城裡有我阿孃、妻兒、兄弟姐妹、朋友,我在這裡多守一刻,他們就多一刻逃生,鄔瑾的父母也在我家中……還有鄔瑾……”

他笑了笑:“我們是摯友,這就是漢人的情義。”

他“啪”的一拍桌子,起身拿起一把長刀,手掌緊握住刀鞘,汗流浹背——甲冑重,最輕的也有三十斤,他人高馬大,比別人都怕熱。

“走!”

夜幕降臨,城樓上沒有燈火,只有無邊月色,寥寥數人站立,清晰可見,遠處起伏不定的梁澗,也同樣看的清清楚楚。

眾人屏息以待,有士兵上來報了子時,程廷耳邊正好聽到“篤篤篤”響聲。

聲音好像就在耳邊,他緊張的手心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