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氏聽出了這話外之音,卻也未覺不虞,反倒越發堅定了帶這丫頭回京的念頭,甚而還隱隱生出了一點期待:
不知微兒對上老程家的那些人,誰的贏面更大些?
當年老程家的那點兒家底,便是被這些人給敗得精光,而程老太太也不知喝了什麼迷魂湯,明知道他們偷賣祖產,竟還拿他們當寶貝似地留著,一直留到了現在。
在姜氏看來,那就是一群爬在老程家身上吸血的蛀蟲。
“我既這麼說了,你照做便是。”淡淡地說了一句,姜氏又朝衛姝揮了揮手:“去罷。”
衛姝應了個是,退出了西次間,卻也沒當真走遠,而是守在了東次間的槅扇前。
她的正經主子還在挑花鈿呢,她自不好就這麼走了。
才一在那珍珠簾外站定,忽聽姜氏的語聲又遠遠地拋了過來:
“回去收拾好包袱,記得多帶幾件厚衣裳,路上穿。”
………………
接下來數日,秋雨時停時下,天氣亦是陰晴不定,那天邊浮雲聚散,如人離合遭逢,卻道天涼好個秋。
到得啟程那日,卻是個晴天。
姜氏一早醒來,見那軟羅帳上晨光熹微,似洇了一層淺藍的水霧,涼風初透,帳子上的蘭草紋樣便好像在水中輕曳,隱有暗香浮湧。
天才矇矇亮,屋中的光線仍舊有些昏暗。姜氏在榻上翻了幾個身,到底沒了睡意,索性推開錦被,擁衾而坐,心下一時有些恍惚。
六年前,也是這樣的一個清晨,她躺在榻上,耳聽得簾外車轔轔、風蕭蕭,卻連動一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只有眼淚滑過面頰,涼得刺骨。
夫君程渭抱著堅兒進屋時,她將將才睜開眼,程渭一臉地憔悴,將堅兒的小臉貼在她的臉上,柔聲喚著她的小字:
“貞娘,我帶堅兒來瞧瞧你。”
姜氏聽到了堅兒軟軟的童音,一聲聲地喚著她“孃親”,她想要也喚上一聲“孃的寶寶”,可喉嚨卻一下子被痰堵住,直憋得心口燒疼、渾身亂戰,將堅兒嚇得哇哇大哭。
那哭聲在姜氏耳畔漸而變得遙遠,她的眼前一陣陣地發黑,就如此前的那些日子一般,徑自昏睡了過去。
待到醒來時,已經是次日的黃昏了。
她的夫君與她的堅兒,就這樣離開了真定府,離開了他們的家,也離開了她。
姜氏並不怪程渭。
調任開封府判官的調令,早在兩個月前便下發到了真定縣衙,身為朝廷命官,程渭自得依命赴任。
偏偏姜氏彼時偶感風寒,原以為養養便好,誰想那病勢卻是一天重似一天,程渭便將啟程之期推後了好些,只想等著姜氏病體痊癒,再闔家返京。
可沒想到的是,程月嬌竟也被姜氏過了病氣,連夜高燒不退,躺在榻上直說胡話,竟是比姜氏病得還要重。
姜氏知曉後,又悔又急,又深恨自己帶累了女兒,才將好些的身子又添症候,時常昏厥,病情也越發地沉重起來。
她母女兩個雙雙病倒,卻獨苦了程渭一人。
他每日公務繁忙,新官舊任交接,諸般文書案卷皆需核對,一刻都不得輕省,回府後還要照顧母女二人,四處尋醫問藥。
幼子程堅那時也才只得三歲,亦是須臾離不得人的時候,程渭每日裡焦頭爛額,頭髮都熬白了一半兒,他自個也險些累倒。
一直等到了實在不能再往下拖,程渭這才不得不先行攜幼子啟行,將姜氏母女留在了真定且,只說等她們病好之後,再行返京。
誰也不曾想到,這一別,竟是足足六年。
姜氏病好後,落下了很嚴重的隱疾,每日裡湯藥不斷,直養了年餘方才見好;而程月嬌的身子也變得十分孱弱